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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才接着道,“这乍暖还寒的时节最易染病,前阵子乔儿也染了风寒,将养了好几日才好。”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沈琼莲垂了垂眸,抿抿唇,犹豫一下道,“陛下也要保重龙体,内外臣子天下黎庶都要仰赖陛下的福泽庇佑,陛下万金之躯,定要仔细珍重。”

    “沈学士何时也学会说这些个恭维话了,”祐樘轻笑间目光往她手中一扫,话锋立转,“沈学士是来送东西的?”

    沈琼莲滞了一下,笑言道:“陛下英明。臣养病的这几日,才发觉自己真是闲不住。本想着这点小病不打紧,无需休养,但又怕染及陛下。昨儿个好容易见好了,今日就赶忙回来继续做事了,顺道将落下的笔札和文书都给陛下送过来。”

    她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站立在侧的内侍,又站着不动看着他将那一叠文书捧到了陛下的御案上。

    她见陛下拿起翻看,便大致将里面的内容陈述了一番。当说到立储之事时,陛下忽然打断道:“关于此事的奏请不必梳理了,朕已经准了群臣所上之表。”

    沈琼莲一愣;“陛下是说……”

    “四天前英国公张懋等人随同文武群臣一起,三上表请册立东宫,朕已经允其所请,并令礼部择日具仪以闻,商定立太子的具体事宜。”

    沈琼莲微一出神,随即颔首笑道:“小皇子虽尚年幼,但又嫡又长的身份摆在那里,立为储君是迟早的事,早立早安人心。”

    祐樘点头笑道:“正是此理。”

    理是这么个理,但沈琼莲总觉得陛下之所以立储立得这么顺理成章,除了规制与大局使然,还有一层原因——子凭母贵。

    毫无疑问,陛下将对皇后的爱延伸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如果这个小皇子不是皇后所出,陛下还会那么宠着那么看重他么?

    “只是名字还没拟定,”祐樘叹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说与她听,“朕要赶紧把名字定下来,不然都要立为皇储了连名字都没有可不成,待会儿将选好的几个字拿给乔儿看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么?沈琼莲暗自苦笑一下,垂眉敛目地向他行礼告退。

    正当她面带黯然地退到门口时,突然听到陛下开口叫住了她:“等等,这是你的么?”

    沈琼莲下意识地抬头,见陛下手里拿着一张纸,示意性地朝她轻轻挥了挥。

    她微微一怔,盯着他手里的那张纸,目露不解。

    他扫了一眼宣纸上的字句,补充道:“诗写得不错。”

    沈琼莲忽而恍然,随即便是一惊,即刻冲他躬身道:“陛下赎罪,是臣大意了,整理笔札时把自己信手乱写的几句歪诗给夹进去了。”

    “沈学士过谦了,这怎会是歪诗呢,”祐樘散淡一笑,“就朕看的这一首,全诗无一字言情,却又是字字写情,言尽意无穷。只是情致有些过于哀婉了,似乎与沈学士平日里洒脱清淡的性子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沈琼莲突然紧张起来。好像她一直小心地、偷偷地埋藏着的最隐秘的心事,被疏忽间揭开了一角。她的心抽搐一样地急速一跳。

    “眼下刚好开春儿,正是寻春之际,何来‘一春从不寻芳去’之句呢,”祐樘姿态闲逸地转首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又转向她笑道,“沈学士平日里得空了大可出去走走,总呆在屋子里伤春那是柔软的闺阁女子做的事,非能做出那篇飞扬洒脱、酣畅淋漓的《守宫论》的沈学士所为。能寻芳为何从不寻呢?辜负了大好的春|光,就委实可惜了。”

    沈琼莲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略略抬眸,目光凝定在他身上。

    从窗外散落进来的阳光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倒映出一片水泽柔亮的蜜色光晕,映照在眼前男子秀雅绝伦的面容上,越发突显出他眉目之间那抹浸透人心的温润宁和之色。他长身而立,篁筱修竹一般挺拔韶秀,养人眼目。他一动一笑间将帝王的雍容气度和名士的闲雅风姿完美糅合,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神倾拜却又顿感高山仰止。

    他暗示她出外寻访春意,但她想说,他唇畔一缕不经意的浅笑,都足以胜过整整一季的春|光。

    她沉默得太久,祐樘见她一直怔忡不语,腕部轻转,手中紫罗笔的笔尖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流利的弧度,笑道:“沈学士可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朕瞧着那诗里就透着满满的忧思。”

    他这么一出声,沈琼莲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方才失态了,忙躬身道:“陛下赎罪,臣御前失仪……”

    “罢了罢了,”祐樘笑着摇了摇头,“沈学士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赔了两回罪了,好似朕多严苛一样。无妨的,小事而已,不足挂心。”

    沈琼莲觉得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越来越不能像以前那般自然,以前好歹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淡然,如今却是心跳如鼓频频失态。她心里隐隐不安,仿佛快要兜不住一个不能言说却又早想言说的秘密一样,惶恐之中又莫名地带着点脆弱的期待。

    为了稍微掩饰一下尴尬,她平复了一下心绪,讪讪笑道:“臣是想到最近边关又有些不太平,贼人夷寇不时犯边,那蒙古小王子好像安生的也有些时候了,臣总觉得他不会这么顺服下去,大概不久又要寻衅滋事。陛下可想过攻防之策?”

    “边关从来都没有真正太平过。巴图蒙克么,”祐樘想起去年漪乔去碧云寺遭巴图蒙克纠缠那件事的始末,眸底暗芒一闪,突然一笑,“朕等着他。”

    沈琼莲见状便知陛下心里早已有数,虽是预料之中,但仍是忍不住一笑:“陛下圣明。”

    “不说这些了,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呢,”他说着,小心地拎起他面前的那幅画,含笑看向她,“沈学士瞧这画如何?”

    沈琼莲进来时便注意到了那幅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了陛下正温柔含笑地注视着那画。她虽好奇,但碍于御前礼制,不好放开了看,更不好询问陛下。

    画卷在他玉白的双手间缓缓展开,沈琼莲嘴唇张了张,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朕想在这画上题上几行字,可踟蹰了半晌,却想不出写什么最好,竟是一笔未动,”祐樘幽幽一叹,“或许真的要寓于不言中了,不过朕相信皇后会懂的。”

    捕捉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沈琼莲神色便是一黯。她强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敛目朝他一礼道:“臣要回尚仪局做事了,臣告退。”她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语气有些生硬,但她此刻已经不想去理会这些。

    祐樘微笑颔首,示意内侍将那张写着诗句的纸交还给沈琼莲。沈琼莲躬身抬手,神色平淡如水,心中却渐渐涌起一股滔天的浪潮。

    祐樘已然收回了视线,将画放回去,重新低头审视起来。然而正在此时,忽闻门外一连串跪地行礼的动静,随即便是内监似乎刻意拔高的通报声传来:“万岁爷,皇后娘娘到了!!”

    那给沈琼莲传递东西的内侍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跟前了,闻声动作突然一僵,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当即就在原地跪了下来。然而万岁让送呈的东西他也不敢慢待,于是只能尴尬地维持着双手捧物的姿势,不伦不类地僵跪着迎驾。

    沈琼莲无声转身向门口,跪下行礼。她表面平静,心里却在暗忖皇后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祐樘眸光一闪,眼中笑意化开,动作迅疾地将那幅画压在了一叠早已备好的大宣纸下面,眨眼间便掩盖了个严实。

    随着一方明亮的天光泼洒进来,漪乔出现在了门口。

    她原本正要询问祐樘叫她何事,然而一进来便觉得迎面而来的气氛有些诡异,再一看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她收了收随意的心思,微一敛容,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跟祐樘行了一礼。

    “乔儿来得还挺快的,我都还没准备好呢。”祐樘温柔地扶起她,含笑道。

    没准备好?漪乔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瞄向了身后的沈琼莲。

    好像……有情况?

    “臣妾得知陛下传召,把孩子哄睡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漪乔面上笑得灿烂,“只是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臣妾先回避一下,等陛下准备好了再过来。”

    祐樘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急着解释,只执了她的手,将她往御案后拉,一边走还一边转头吩咐众人:“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漪乔有意无意回头瞄向沈琼莲的方向,见跪在她面前的那个内侍得了祐樘的吩咐之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里的什么东西递给了她,还顺道擦了擦额头。

    “等等,那是什么?”漪乔引颈而望,脱口而出。

    祐樘见她提步要过去,也不阻拦,只是由着她动作,笑着松开她的手,随着她一道走上前去。

    漪乔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内侍,方才见他那般,便更加好奇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漪乔接过沈琼莲手里的那张纸,展开一看,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是……”漪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琼莲。

    “回娘娘,是臣随手写的几句歪诗。”沈琼莲倒是突然镇定不少,从容答道。

    “这哪里是歪诗,这分明……”分明是情诗啊!

    漪乔暗暗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笑着续道:“分明写得很好。”

    祐樘老神在在地瞧着漪乔,忽而轻笑一声道:“那乔儿不妨说说,这诗好在哪里。”

    他这是让她做语文古诗赏析题么?虽然她之前为了投他所好特意看了一些诗集诗论,但她自认她这顶多算是入门。若是硬要让她说,她大概也能比较漂亮地圆过去,毕竟以前的语文题不是白做的,但在场的他和沈琼莲都是个中高手,她终是底气不足,就不献丑了。

    漪乔极快地朝祐樘挤了挤眼睛,随即又神色如常地微笑道:“臣妾学诗不精,真要精准地道出其中玄妙,恐力不能及,但臣妾可以感受。臣妾以为,作诗重在志的抒发和情的传达。这首七言绝句情思细腻深婉,读来如闻哀曲余音,哀戚寂寥且缠绵悠远,虚无委婉却又真实可感。且因着灌注了细腻真挚的情思,而不染一般宫词的媚俗脂粉气。”

    祐樘方才一时起意想看看漪乔会如何应对,如今见她聪明地避难就易,答得轻巧自如又头头是道,眸中闪现出一抹激赏赞许之色。

    不过,漪乔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对着那首诗,面上一片若有所思:“只是依诗来看……本宫多问一句,沈尚仪在进宫之前可是有心仪之人?”

    沈琼莲静默片刻,继而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漪乔看着沈琼莲微微垂首的样子,眸光一转,沉吟着道:“其实也不必太过伤感,再过一两年沈尚仪就可以出宫返乡了,到时说不得还可以再续前缘。”

    “前缘,”她似是忆起往事,微微苦笑,“臣也不知那算不算前缘。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那桩事。”

    漪乔目光微敛,浅笑一下:“能让沈尚仪挂心至此的,想来是极优秀的男子。只是若实在无缘,也强求不来。‘一春从不寻芳去’可不成,出去走走寻访春意,兴许能发现更阔大的天地。”

    沈琼莲微微怔住——皇后这话似乎跟陛下方才的话很是相像,只是皇后的意思比较直白。那陛下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深意呢?

    她如何不想跳出来,能跳出来早就跳了,不至于如眼下这样越陷越深。她如今只寄希望于出宫之后能够渐渐放开。

    可若真就这样离开,她又有些于心不甘。有些事情,总还是想试一试。

    然而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挥就锦绣文章,在他面前畅快地侃侃而谈抒发己见,却始终不敢将心底的那个秘密坦然道出。她怕等她跟他言明之时他会将她调离甚至遣出宫,这样她就连多看他几眼都不能够了。而且她身为女子,这样的举措未免太过大胆,况他身份尊崇,她始终有顾虑。

    但那秘密似乎已经变成了胚芽,近来越发有破土而出之势。

    终有一日,她会下定决心,说出早就想说的话。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在不像是她的作为。

    沈琼莲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出了思政轩后,又忍不住停步回头望望,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目送着沈琼莲随同众人离去,漪乔面上一片思索之色。一直到最后出去的两名宫人小心地掩上门,室内的光线暗了暗,她才调开目光,这才发现祐樘正站在一旁盯着她看。

    没了外人在旁,漪乔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她朝他眨眨眼,明知故问道:“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难道要盯着别人看么?”他答得理所当然,一副“不看你看谁”的样子。

    漪乔一噎。她情知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可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嘴。

    她随即想起方才的事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对了,陛下的艳福可不浅啊……”

    “嗯,”他温柔含笑地注视着她,“能娶到乔儿,确实艳福不浅。”

    漪乔脸色一红又一黑:“别装糊涂,你说,那情诗是怎么回事?”

    “那是她不小心夹进去的。”随后,祐樘将事情的大概跟她讲了一番,漪乔听后却不以为然,撇撇嘴道:“那可不一定,没准儿她是故意的。就算不是故意的,对于情诗被你看到大概也是乐见其成,反正是在写你。”

    祐樘笑道:“乔儿怎就如此笃定她诗中所思之人就一定是我?”

    “最后一句不是写着呢嘛。那诗怎么写的来着,”漪乔边回想边有感情地背诵,“‘豆蔻花封小字缄,寄声千里落云帆。一春从不寻芳去,高叠香罗旧赐衫’。哎呀,豆蔻花封的、娟娟小字写就的书信呐,多精致别巧的心思,这得承载着多少相思爱恋啊。而且豆蔻花,多明显的自喻……你看,因对爱恋之人思而不得,惆怅得连对大好春|光都提不起兴致了。你以前赏赐的衣服还叠得整整齐齐存着呢,只是光赏衣服了,要是你的人也能顺便打包送了就完满了。”

    祐樘哑然失笑,道:“那不是还有一句‘寄声千里落云帆’嘛,那人该是在千里之外呢,乔儿方才不是也问了么?她在进宫之前就有心上人了。”

    “可以是虚指啊,咫尺天涯嘛。至于我那问题,”漪乔揶揄地看着他,“陛下难道忘记了,我们第一次遇见沈姑娘是在宫外么?那时候她也还没进宫。不过你那时候易了容诶,易成那样居然也能被人家姑娘看上……啧啧,陛下着实不简单啊……”

    祐樘突然申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挑眉道:“乔儿晨起是用醋盥洗的么?开口就这么大的酸味儿。”

    漪乔摸摸鼻子,听他继续说道:“就算真的是在写我,乔儿自己不是也说了么?她是思而不得,顶多是单相思。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这里,乔儿是不相信我么?”

    “当然不是,我要是真怀疑你们怎样怎样,还会这么嬉皮笑脸地跟你说话嘛,”漪乔撇撇嘴,声音不自觉低了低,“吃吃醋而已,你又不是没吃过我的……你有时候吃起醋来更不讲理……”

    “对了,你叫我来干嘛,”漪乔此刻才想起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不会是故意让我撞见,故意让我吃醋吧?”

    “自然不是。我又不是活得太舒服了,我可不想再尝一次被乔儿扔在乾清宫不闻不问的滋味了,”他面上的笑意几乎尽皆敛去,看漪乔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奇怪,“乔儿真的猜不出来我叫你来做什么?”

    漪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将他最近跟她说的话都回想了一番,仍是一脸迷茫。她目光乱瞟之下,突然脸颊晕红。

    他突然让她过来,又遣退了所有闲杂人等,方才还牵着她往书案后走,眼下又眼神古怪地瞧着她……这个……

    漪乔睁大眼睛看向他,有点结巴地道:“那个……现在还、还是大白天……而且在这里,会不会有点、有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乔儿还想去哪里?你若是嫌此处不够敞亮的话,我们可以到窗边去。”

    “嫌不够敞亮?!还要到窗边?!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口了,”漪乔斜他一眼,“你不怕被人看见么?”

    “就是要让人看的,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见。”

    漪乔瞠目结舌。

    祐樘此刻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御案前,慢条斯理地掀开那一叠宣纸,拿起那幅画展示给她看:“乔儿看,喜欢么?若是喜欢,我回头让人裱一裱挂在显眼之处,让众人都能瞧见。”

    漪乔一愣:“画?原来你是让我来看画的……”

    “不然呢?乔儿想的是什么?”他一脸正经,眼神清澈,将不解的目光投向她。

    漪乔才不相信他会对她的误解毫无觉察,但毕竟先想歪的人是她,她确实无话可说,她尴尬之下只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为什么突然送画给我?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补偿吧?”

    她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祐樘闻言后神情一滞,继而面上竟然渐现不豫之色。

    漪乔以为他因此而生气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又听他问道:“乔儿真的不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今天是……天!!今天是……”漪乔猛地瞪大眼睛,正待往下说,却被他抢白:“今日是二月初六,我五年前的亲迎日。五年前的今天,我乘着玉辂将你接进了皇宫,从此以后,你便成为了我唯一的妻子。”

    “今天是我们成亲五周年的日子,”漪乔心里懊恼不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不起,我居然给忘了……最近过得有点混乱……”

    她这段日子一直苦恼于刺探天机的事情,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了。

    漪乔异常心虚地挪到他面前,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袖子,干笑一声:“你没生气吧?不知不觉居然都五周年了,过得真快哈你说是不是……”

    “迄今为止总共也就五年,乔儿就缺了一半,当然觉得快。”

    漪乔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笑。

    她扪心自问,若是换做她兴冲冲地准备好了礼物,结果发现他根本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大概也会心下不悦。她换位思考之后心中歉意更重,却又不晓得说什么,只好讪讪笑笑,接过他手里的画仔细端详了起来。

    少顷,她面上的玩笑之色淡了淡,敛容抬头:“这是你画的?”

    “不是,是画师吕纪画的,”他顿了一顿,“我召集画师让他们各自画一幅吉庆祥和生机勃发的画,之后我在一堆画里挑出了这一幅。我本想自己画一幅的,可是踟蹰好几日也没想到画什么好,是以干脆集思广益了。”

    漪乔抿抿唇,轻声道;“我记得那日我自碧云寺回来,说你画的那幅画调子太苦寒了,你当时就笑着答应说回头要挂一幅吉庆的在我那里。”

    她当时是带着情绪看画,所以觉得他那画格外伤感,之后的提议其实也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算算日子,她那时候怀孕五个月,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他轻轻点头:“出处确实在此。”

    漪乔又将目光投向画卷。

    那画的布景构成其实并不复杂,一株缀满梅花的老树,两对亲密齐鸣的燕子,一对并肩而立的白天鹅。

    乍一看到梅花,会令人以为是冬季,但再一看两对喁喁私语的燕子,及至目光下移,看到两只优游立于粼粼清波中的白天鹅,才恍然发觉那其实是冬气渐消春水初暖的早春。

    整幅画生机涌动,焕发出一种冬去春至的勃然生意。而画中成双成对的燕子和天鹅,更是在这一派盎然之中添增了满满的温馨美满之意。动态十足,却又莫名给人以宁和静好之感。

    成双成对,比翼并肩,相携相随着共历冷暖,共迎春回大地。

    想来,他想表达的深意也便寄寓于此了。漪乔唇边不禁划过一抹会心浅笑。而她不经意间的举动,一旁的祐樘都看在眼里。

    她静默片刻,抬眸一笑:“你送了我礼物,那我是不是还要回礼?”

    祐樘此时已经落座于御案后,托起茶盏望向她,随即又收回视线不看她,悠悠道:“乔儿想回便回。”

    他好像还在生着气?

    漪乔眨眨眼,忍俊不禁。

    她小心地放下画卷,绕到他身后倾身抱住他,侧首笑嘻嘻地看向他,软声道:“还生气呀?哎呀,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真的不是故意的诶……还生气不?”

    他任由她抱着他左摇右晃,只是淡定喝茶,并不答话。

    “那什么,”她把脑袋搁在他肩头,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嬉皮笑脸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你送我那幅画,是不是暗喻我像梅花一样高洁美丽,像白天鹅一样……嗯……一样纯洁?”

    她见他转眸看过来,赶忙以手捂脸,一副羞赧不已的样子,刻意娇怯地嗫嚅道:“可是我已经……已经不纯洁了怎么办……”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又慢条斯理地转回头,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可以纪念一下。”

    漪乔嘴角的窃笑瞬间僵住,小脸霎时一沉。

    按照正常剧本,他接下来不是应该说几句譬如“宝贝儿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纯洁的”之类的情话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纪念她已经逝去的纯洁?

    思及此,漪乔不禁要喷笑,可想起被戏谑的人是她,又绷住脸憋住了。

    她撅撅嘴,正要很潇洒地“哼”一声然后起身,不料他突然出手按住她欲待松开的手,瞬间多云转晴,轻轻一笑:“我们来商量一下回礼的事情吧。”

    漪乔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你不是说我想回就回么?”

    “我忖着乔儿必是想回的,”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面上笑意宛然,“那不如先商量好。”

    漪乔嘴角抽了抽,斜睨他一眼:“就算我要回礼,肯定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哪有这么商量着的……”

    他笑得温和,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我是想省掉乔儿琢磨礼物的麻烦。”

    漪乔看着他的神情就没来由地忐忑,试探着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别要些我没有的就成……”

    “乔儿莫紧张,”祐樘眸光微闪,半晌,轻轻莞尔,“我要再让乔儿答应我一件事。仍旧是眼下暂且不说是什么,等用到的时候再说。”

    漪乔一怔——她之前就因为跟他打赌输了,已经欠了他一件了,他现在怎么又管她要一件?他是要凑够三件然后学赵敏么?

    不过,反正他又不会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答应他也无妨。

    漪乔思量片刻,点头应下:“好,这礼我送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之前被他阴过几次,答应他之后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但这感觉也只是在心里盘桓了一会儿,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压下去了。

    另一方面,虽然还了礼,但漪乔心中仍旧有些歉疚,从思政轩出来,就换了身轻便衣服直奔她的私人小膳房,亲自下厨为他准备几道可口的家常菜。

    只是可惜时间有些紧,只做了一道香煎鲫鱼、一道芡实山药排骨汤和一道莲子百合羹就到了午膳时间,连四菜一汤的规格也没凑齐,只能作为午膳的辅菜。

    不过他很给面子地几乎吃完了她做的汤羹,还夸她厨艺又精进了不少。这话于漪乔而言当然是极其受用的,她先吃完后,便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并把他抱在膝上,随后就坐在桌前和儿子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瞧着祐樘用膳。

    不知怎的,漪乔突然想起一件事——到今天为止,他们成婚五年了,那再过两年岂不是到了七年之痒的瓶颈期?

    祐樘执箸间,一抬头便看到了漪乔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姿态闲雅地搅了搅卧足碗里的五宝珍珠羹,缓缓道:“乔儿,儿子没吃饱么?”

    漪乔骤然回神,下意识地一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小家伙正抓着一把羹匙往嘴里塞,嘴角还挂着一溜哈喇子。

    “他什么时候抓过来的,”漪乔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拿过羹匙,继而故意板起脸,轻轻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那个不能吃,记住了没?”

    见羹匙被抽走,小家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看对面的爹爹,又看了看身边的母后,似是有些郁闷地低头“咿咿呀呀”嘀咕了几声,随后竟趁漪乔不备,又一把捞来了已经放回去的羹匙。漪乔正要再次抽走,却见他用另一只小爪子抓住她的两根手指,举着羹匙往她手里塞,同时还扭头看看自己爹爹。

    “他是让乔儿和我一起吃呢,”祐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弯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含笑对他道,“方才拿匙子咬是不是为了陪爹爹一起吃呀?嗯?母后不让,你就让母后跟爹爹一起吃,对不对?”

    漪乔见小家伙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倒像真的听懂了一样,不由看着祐樘笑道:“你似乎很懂孩子的心思。若他真是这个意思,那这么小个人儿,倒还挺有心的。”

    “虽然小了点,但也是马上要当太子的人了,”祐樘从漪乔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掂了掂重量,失笑道,“长得真快,怎么感觉又沉了不少。”

    “立太子?他才……”漪乔望了望犹自玩着手指头的小人儿,满面讶异:“他才这么小一点点,不过四个月大而已,你就要把他立为皇储?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虽然知道这孩子就是日后的明武宗,被立为太子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但他现在真正还是乳臭未干的年纪,漪乔始终觉得快了点。

    “不快,于情于理都该立的,”祐樘将儿子往上托了托,笑着捏了捏小家伙粉嫩嫩的脸蛋儿,“下月就行礼如仪。不过这之前要先赐名。”

    “你终于确定好名字了?”

    “算是吧,只是我想再思虑一下。”

    “还想?不是确定用‘燳’字了嘛。”

    方才在思政轩的时候,他将几个候选的字拿给她看,她当时不假思索地就选了‘燳’字。她如今已经知道‘照’‘燳’二字在古代是相同的,可以替换。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何写作“照”也不违背□□皇帝当初定下的取名规矩。

    “我也觉得此字甚好,但总想再挑挑。取名是大事,慎重一些的好。”

    “可你都琢磨了四个多月了,还不够慎重么……”

    他轻轻一笑:“乔儿急什么,在册立太子之前敲定不就好了,我都不急。”

    你基本没有急的时候……漪乔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而事实证明,他还确实不急。

    漪乔本以为赐名也就是三五日内的事,却没想到就这么悬而未决地又过了一个月……一直到册立太子的前一日。

    弘治五年的三月丁丑亦即初七日,祐樘正式赐皇长子名曰厚照,并特意颁敕对这个名字加以解释。

    而漪乔有幸在第一时间先睹为快。只见敕曰:“朕惟君天下,莫先乎德……咨尔元子,皇后所生,天资秀发,日表英奇,福庆诞钟,统承攸属,兹特赐名曰厚照。夫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尔,当顾名思义……则四海虽广,兆民虽众,无不在于照临之下……”

    只是一个字而已,居然牵引出如此广而深的含义,可见他考虑得有多么周详。漪乔看完之后,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对这个孩子沉甸甸的重视和寄望。

    然而想一想历史上明武宗的形象,她又深感造化弄人。但同时,她也对于这样的落差疑惑不已——他悉心栽培的继任人怎么会那么差劲?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有什么误会?漪乔不禁迷茫。

    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和祐樘一起教好这个孩子,说不定他的未来会有改观。

    赐名的次日,正式册立皇长子厚照为皇太子,行礼如仪,并以册立礼成诏告天下。当日,文武百官甚至连命妇夫人们都纷纷上奏表庆贺礼成。祐樘还贻书天下各王府,并于南北二京进行了大范围的赏赐。

    如此阵仗,动静不可谓不大。由此,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立了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为皇太子。而大明有储,则国本愈固人心更安,不得不说是一件大喜事。那些嚷嚷着让圣上纳妃的臣子们也暂时消停了下来,至于能消停多久,那就未可知了。而眼见着陛下五年都不纳妃,竟像是要一直独宠皇后永不纳妃的趋势,世人不得不惊叹于陛下对皇后不可思议的眷宠。而如今皇后为皇室添丁,陛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赐名立储,接下来恐怕又要恩及张氏一族了。

    众人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弘治五年三月二十八,离册立太子刚过去十日,陛下下旨封寿宁伯张峦为寿宁侯,并岁加禄米二百石。

    人皆咋舌。

    国丈张峦几乎在一年之内连跳两级,由完全无勋位一跃成为寿宁侯,张家一下子变成了侯门,并且陛下一直对其厚赏不断,令人不禁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果然不假。而由此,也足可见陛下对皇后的宠爱何其之笃。

    对于显贵黎庶们的慨叹,祐樘也有所耳闻,只是他都付之一笑。这样的结果是他乐见的,更是他刻意促成的。或许其他事情他可以做得无声无息,但这件事绝对要做得人尽皆知,让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他如此厚待张家,也是因为那是漪乔名义上的娘家,他只宠着她而不惠及张家,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他这次没跟漪乔打招呼就直接给张峦封了侯,她知道之后张了张口,倒是没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不安和歉疚。只是事情反正已经定下了,他很默契地选择佯作不知,并不点破她的心思。

    不过他倒是发现漪乔藏着很重的心事,虽然她平日里一直极力掩饰,但他还是一早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曾经试着问过她几次,但她每次都是打着哈哈混过去,连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几番下来,他也不再探问。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和考虑,他尊重她的意愿。

    春去夏至秋又来,一家三口乐享天伦的日子显得格外温馨平静,而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飞快,仿佛只是一晃眼间,就滑到了初秋的八月。又到了桂树飘香的时节。

    乾清宫的一处书房里,祐樘正身处一室静谧里对着一份奏疏沉思,突然听到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他即刻敛容抬头看过去,随即面上神情微微一滞,笑道:“乔儿这么火急火燎的,倒像是来捉奸的。”

    漪乔却是完全没有和他玩笑的心情。她一进来就一路奔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语不成句,连行礼都忘了。祐樘面容微敛,挥退了在场的一众宫人内侍,帮她轻轻拍抚后背,和声道:“乔儿别急,慢慢说。”

    他话音未落,便见漪乔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阵大喘气后,肃容逼视着他道:“我问你,玉佩蓝璇到底在哪?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玉佩的下落?祐樘,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我们做朋友吧,乃太土豪了……QAQ

    陛下送诶小乔的那幅画确实存在,名字就叫《梅花天鹅图》,是宫廷画师吕纪画的,然后陛下送给了老婆……QAQ

    话说双十一刚过去,双十二又即将来临,于是应景的小剧场来一发~~~

    不要问我为毛陛下和小乔回到了现代,为毛他们还是现在这个年纪,为毛陛下会有户口……噗~话说到了现代,没有结婚证就不是夫妻哇,于是他们还只是恋人的关系。嗯,这就是小剧场的背景,下面,action——!

    现代。购物狂欢节。

    陛下:乔儿,你在算什么?

    小乔:计算开支啊,购物车里的东西不能都买下来,我看要怎么买东西才不会超支。

    陛下:这个啊……你不必纠结了,我已经帮你都买下来了。

    小乔【瞬间感动得内牛满面】:真的么?亲爱的你真是太……

    陛下:不过用的是你的网银。我看你一直犹豫不决,就帮你做决定了。

    小乔:……¥#%¥……&&^*&%$!!!!!!Σ(っ °Д °;)っ

    陛下:乔儿难道忘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么?我的网银不就是你的网银?你居然不懂我的意思。

    小乔:……………………(>﹏<)

    PS:多谢槿槿菇凉扔了一个地雷哟,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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