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谢衣还在酝酿勇气,一边觉得师尊跟自己这样亲近,亲一下应当是理直气壮的事;一边又觉得这亲吻似乎是血亲之间才有的表达方式,自己平时所循的礼数便是要拉开距离,有距离才算得尊敬。
正烦恼间忽然听见师尊问话,本来就拿不定主意的心思全被搅散了。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他自暴自弃地想。
然而沈夜还在等他回答。
没听见回应猜想是在愣神,便抱着他站定,转过头来看他。
彼时他们就在踏入神殿前的台阶下,春寒料峭,却平和得没有一丝风。谢衣虽然打算放弃这还没付诸实施的行动,却还保持着歪头看向沈夜的姿势,两下一交错,有什么挨着他的鼻尖擦了过来,来不及躲,只条件反射地合了眼睛。
只有一瞬而已。
带着温度的触感轻轻撞在他唇上,确切点说是撞在脸上,他还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了口,全没有平日所见,沈曦甜蜜地鼓嘴凑上去还留一声轻响的模样。
然而这一下却也足够了,师尊耳际的发丝从他脸颊上划过去,肌肤扫过睫毛,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是成年男子的雄性气味。
不曾有过这样的亲密,于是哪怕是个意外,哪怕有些狼狈,也还是觉得快乐。像冬天靠近红光灼灼的壁炉,熏熏然暖得人几欲融化。
沈夜将他向后拉了拉,低声问,碰疼了?靠这么近做什么?
那小小少年却忽然对着他绽开了笑容,好像遇到什么十分开心的事。沈夜看他欢喜的样子似乎也被触动了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转念又想起这捣蛋鬼擅自攀爬矩木,如果不惩治日后怕是更要反了天,于是依旧冷着脸。
谢衣在他怀里动了动,跳下地来,躬身就是一个流畅的神农礼:
师尊,今日弟子擅入寂静之间,攀爬矩木,有违师训,弟子已经知错,恳请师尊责罚。
……这是唱的哪一出?
平日看他面不改色地撒娇耍赖看习惯了,忽然乖起来他这作师尊的反倒无所适从。于是随口答他说,既然知错,去把昨天教你的封印术练习三百次,练完来大祭司殿回复。
三百次不是小数目,然而谢衣并没有任何委屈或不满,望向他的目光清亮澄澈,仿佛领的不是罚却是奖赏。
沈夜看着他领命转身进了神殿,脚步轻快,束在脑后的发辫轻轻摇晃。那身量毕竟比小曦还是高出许多,像一棵正在抽枝的树苗,照得人满眼活泼泼的青翠。
神殿外静寂无声,清冷日光穿过矩木枝叶洒下来,在地面涂抹成浅浅的斑驳。紫微祭司大人独自伫立在台阶上,不知在回想什么,嘴角浮起一个无声的笑。
堪称眷恋。
二
[共霓裳]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五年。暮春。
神农寿诞祭典当晚。
数十把火炬上的赤焰跳跃摇曳着,照得整座祭台影影绰绰,就算是在高处,视线也仍然不断被交错的人影挡住。
不过不要紧。沈夜一面将手里的法杖递给侍从一面想。
他在看的那个人很显眼。
祝祷仪式刚刚结束,剩下的是民众自由欢娱的时间,四下欢腾的鼓乐声响起,青年男女纷纷走入场中,他便离了主台,绕到祭台上方的悬空廊道稍事休息。
最盛大的祭典少不了舞蹈。虽然舞与舞也是不同的。
沈夜拉了拉缀着颈饰的领口,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适才起舞时的余热。
有多久了呢,十年?还是更久?
十余年间,直到今夜之前,流月城的祭台上没有出现过一次完整的祭祀之舞。
和眼前这些风格欢快带着几分纵情味道的群体舞蹈不同,那是庄严的,平缓的,优美的,承自上古仙神的肢体语言。也许是从烈山部诞生时就存在的祭祀之舞,由部落中最强健美貌的人传达出来,向他们敬奉的神祇表述虔诚。
也是部落早期传下的规矩,祭祀时需双人共舞。
流月城历代均是城主指定一人再加上城主自身就够了,然而到了这一代,沧溟自接任城主之日起就已经沉睡于矩木之中,祭祀之舞忽然就没了人选。
沈夜想起父亲曾用近乎威逼的手段让他学会了这支舞,最终却在他的各种不合作之下放弃了让他登台的打算。
那一次的祭祀之舞,便只有前代大祭司一人。
而后来沈夜接任紫微祭司,再也没有提起过人选问题。空旷的祭台中央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身影,杳杳孤鸿,长袖翻落,年复一年。
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沈夜暗自嗤笑了一声。想这些做什么,感怀岁月伤春悲秋么。却听见身后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华月拖着繁复长裙走近他身边,含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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