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敛了双眉问她,你想跟本座说什么?
华月低下头去:属下并无他意。
“你是想叫我再收个徒弟?”语调分明冷冽起来。
华月避无可避,又抬起头直视他:
“……不然你打算怎么办?已经二十一年了,如果你不想寻觅继任人选,当初又何必——”
“华月!”
那一句沉声低喝声音并不大。却像是一把刀,将思绪的流动,说到一半的话,连同空气中温和的气氛一并斩除。
短短两个字在殿内回荡开去,像涟漪渐渐消散无波。
静默了许久,沈夜才低低冷笑了一声。
“……再收一个,然后你再背着本座帮他逃去下界,是么?”
后来华月跟瞳说起这件事,回想当时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
她并不知道沈夜是何时得知,又是从何得知的,而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他只是用一种十分平静却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说:
“时隔已久,本座并不打算再以此处罚你,但这不代表你还有第二次犯错的机会。至于收徒之事,你大可去看看瞳那里需不需要人手……不要再在本座面前提起。”
华月复述这些话的时候瞳就在她面前听着,偃甲手指停在座椅扶手上,指尖轻轻敲打着不知名的节奏。待到她全部说完,他的神色仍是一如平时的淡漠,语声也是一样:
你是后悔当初瞒着阿夜放谢衣下界了么。
华月不语,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谢衣不走,阿夜也未必就如我所料杀了他。
瞳将手指一叩,灵力闪过,两侧木轮灵活地转了个方向,偃甲座椅的踏板慢慢离开地面。他操纵座椅回旋半圈,转身之前又看了华月一眼:
“那两人都是心意果决之人。杀与不杀,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木轮碾过青石廊道,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还能隐约听到碌碌声响。
……二十一年。
华月离去之后,沈夜望着大殿尽头的拱门想,已经二十一年了么。
从结界破开至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光阴,然而自己竟像是一无所觉。
心魔来袭,订立盟约,镇压叛乱,族民接受魔气熏染,投放矩木枝下界……计划按部就班地实行下来,他牢牢盯死了每一个环节,别的事都还好说,惟独这一件容不得差错。似乎从结盟那天开始他的神经就是绷紧的,一直绷到现在,没有缓过,更别说空出心思来想些别的。
他拉回视线往近些的地方看,六角图案的手织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到门口。
褐色。黄绿色。红棕色。一格又一格。
这里的地毯换过几次?有多少双脚从这里踏进踏出过?
似乎多得无法记得了。
好像也有时候,自己从殿门走进来,沿着这地毯往里走,会错觉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师尊。
那声音是飘忽的,却柔软悦耳像是含着笑。
他不回身,于是幻觉也就消散了。
当年他跟华月说收徒的事,并没有想过只收一个。
他在收徒比试里看见他,也只是觉得这孩子不错,很机灵;等到侍从将他领来,有些拘谨却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说“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也不过是在选徒的天平上多加了一点重量而已。
是何时变成现在这个分量的呢。
他长大了,不肯接受和心魔结盟,为此不惜跟自己反目叛逃下界。
那之后瞳接手了生灭厅,而破军祭司的席位却一直保留着,既没废除,也不换人,干干晾在那里二十一年,他不提起也没人敢问。
而今日华月提起再收个徒弟的事,他才发觉,自己生命里已经再没有了能够空出来的地方,即使那人不在,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力,再去接纳下一个人。
地毯上步声窸窣,有女祭司进来禀报,说去往下界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沈夜说让他们进来吧,说罢起身进了内室。
这几人是他单独派出去的,连华月也不知晓,而密报的内容……多与四年前那位缓解了河洛大旱的传奇偃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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