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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袁训讨钱,龙氏兄弟们中,除龙大和新死亲娘的龙四龙五以外,别的公子们都在意料之中。

    这倒不是袁训以前就爱讨钱,而是在这一回的军功上,各位公子们都有收获,都想过奉送一些也正常。

    这算是世家公子的精明,你带我有军功,我也有所表示,以后大家可以再共事。

    在钱还没有到的时候,几公子就没有进去。他们都在离正厅不远的地方,也能彼此见到对方。但都没有选择同行,还是单独一个人在附近踱着步,都是若有所思。

    最早过来的不是钱,而是宫姨娘。

    二将军龙怀武迎上去,宫姨娘小声问他:“好好的,你要和袁家的和好?”龙怀武揉揉北风吹冰的鼻子,低声回道:“他肯答应?”

    宫姨娘瞠目结舌,才说:“这倒也是。”听儿子又压下嗓音道:“以前的事在那里,风吹不走雪盖不住,他不计较最好,他要是计较我还是防着他。但防着他,与以后还能一块儿共事是两回事情,母亲,”

    叫出这两个字后,龙怀武面现尴尬,宫姨娘也下意识地对正厅上寻找宝珠身影,而且手也摆起来:“小心别让训大奶奶听到,她呀,凶起来就是那探海夜叉。”

    国公府让训大奶奶宝珠闹过两回,一回是回骂“姨娘不像姨娘”,一回是往这里做客,当众就回国公:“不敢劳动姨娘出来,都在房里歇息最好。”

    舅父的姨娘,听上去像宝珠在管。

    这两件事情,让宫姨娘心里刻出一道痕。又有国公发作凌姨娘,处死鲍姨娘,袁训又一路高升,光从消息面上听,袁训圣眷是高的,又有梁山王父子一起保他,让宫姨娘心头这痕就刻得更深。

    话说当姨娘的人,儿子乱喊她自己难道不知道?

    宫姨娘拍抚胸口提醒儿子:“训大奶奶今儿在,你说话小心着,别又让她骂一顿,大过年的没的讨晦气去。”

    龙怀武“哧哧”笑上两声,答应道:“是。”表弟妹如今是全家人见人怕的那个人。又问宫姨娘:“倒没带钱来?”

    “你说要多多的,小哥儿回来又说加寿有个那么大红包,”宫姨娘两只手比划着,也是不相信,对儿子颦眉头:“不看是过年,我一定骂他。小小孩子就会撒谎,哪里有这样大的红包。丫头就回来,说你有一句话,这红包像口袋般大?我就让你媳妇备钱,我说自己来看一眼。”

    龙怀武更要笑,把宫姨娘袖子一扯,带着她蹑手蹑脚走近能看到的地方,轻轻指指忍住笑:“您自己看。”

    只看一眼,宫姨娘就用帕子掩住嘴,目光也直直的,黑眼珠子溜圆:“那是红包?”她嗓子干干的:“真的不是加寿睡下来盖的被子?”总感觉袁家今天不是过府拜年,像是来讹人。

    “不是。”龙怀武又要笑,用力点头:“是红包。”轻推宫姨娘:“您快回去备钱。”宫姨娘算算那红包大小,不情愿地道:“就我们一个房头出?”

    “那倒不会,跟小弟这一回得军功的兄弟们,都会给的。还有父亲呢,您赶紧的去吧。”龙怀武怕母亲心疼钱,再加上一句:“我带回来的那东西母亲喜欢,我说过是石头城里得的,您要舍不得钱,就当那玉壁是花钱买的,另外还有军功和升官,我还是赚钱的。”

    概念做了个转变,宫姨娘这就释然。二将军带回来的,也是一块白玉。曾呈给辅国公,国公说不要,过了明路让给他们的娘,这就到宫姨娘手上。

    宫姨娘爱不释手,本来要和二奶奶打件好首饰,又婆媳都爱惜那玉壁大水头儿好,光对着看就是件珍宝,舍不得破开,就让工匠打出来座屏底架,把玉壁放上去,当插屏放着观赏,是她房中如今得意的一件东西。

    她笑嘻嘻:“就依你,我回去多收拾钱送来。”又想到一件事,由不得的扑哧一笑,对龙怀武道:“再给你儿子也缝个大红包,咱们光给钱吗?都知道训大奶奶最近发财,又是什么山头又是什么玉石的,她占着是小公子们的长辈,也得出几个。”

    龙怀武失声而笑:“还有这主意?”

    “自然的,有给有还是不是?”宫姨娘内心这就不但平衡,而且喜滋滋儿。为什么呢?因为龙怀武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刚才乱跑的那个,另一个才一周出去,走路腿软所以没跟着跑。

    “我把小的也收拾出来,给他也弄个大红包套脖子上。”

    龙怀武骇笑:“小的就别出来了,”这样给下去,小弟今天还要赔钱。

    “老姑奶奶今年归宁,不给她见见孩子们,这叫失礼,这叫不敬重她。对了,老姑奶奶也有钱,这红包儿是得大些才行,不然装不下。”宫姨娘提起裙子就往回走,边走边兴冲冲:“这件事情我当家,我来作主不会错。”

    这边龙怀武对着宫姨娘背影失笑,另一边桂花树下,龙八奶奶田氏也是兴兴头头的,抱着一个,跟着一个的出来。

    老八一脸随时会摔倒的模样,抚额头也是忍笑不止。他大的是个女儿,四岁左右,生得粉妆玉琢般,兴高采烈的抱着一个红通通的东西。过来就展给父亲看,欢天喜地的道:“父亲看我的红包比加寿的大吧?”

    “吭吭……”龙怀城让口水呛到。这就不及说话,眼睁睁看着他姑娘拖着红包往正厅上跑,红包太大,也是按加寿那身长比例做的,也有他姑娘身子般长,一小部分拖在地上,上台阶就要进门,一脚踩中红包,人还没有进到客厅,就地先叩一个头。

    客厅里本就笑声鼎沸,这就笑声更欢腾。

    这是辅国公夫人的亲孙女儿,国公夫人含笑伸出手正要招她,心神一闪,又把手放下。果然的,她的直觉很准。在她手微动要伸又放的时候,辅国公满面笑容已出声,他慈爱的对着那小姑娘伸出手:“到祖父这里来。”

    “祖父过年好,祖母过年好,”小姑娘进来以前,是有人交待过。脆生生的叫过以后,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两只小手把个红包撑开,小眼神儿早放到桌上一大盘金钱上面。

    这是辅国公准备的两盘子钱中,给完加寿剩下的那一盘。

    老八和八奶奶都没有进来的心,原地笑得浑身打颤时,就见到女儿收过祖父母的钱,伶俐地跑到袁夫人面前。

    她是袁夫人进京后生的,却能准确的认出姑祖母,可见八奶奶功劳不小。小姑娘趴地上就磕:“给姑祖母拜年。”

    “呵呵呵……老八笑得脚下一打滑,几乎没摔倒。转脸儿笑问妻子:“这是你的主意?”八奶奶颇有得色:“这不能算是主意,这是应当应分。姑母是最亲厚的亲戚,好几年不在大同,父亲常年的想念于她,别说你不知道。今年归宁是件大事情,孩子们总得去行个礼。”

    老八又大笑,道:“有道理,这话我服你。”笑到一半,缓缓止住,对正厅上敏锐的扫上一眼,见母亲正和安家老太太说话,而姑母坐在父亲的另一侧边,正和父亲在笑语。

    老八又心头一凉,默默地想如果姑母和母亲,或父亲和母亲,能这样的笑谈那该多好。如果今天能有这样的场景出来,这个年才真是趁心如意。

    正寻思着,见眼帘内又出来一个孩子。

    他的儿子,今年也是一周多,正学走路的时候。龙氏兄弟都跟着父亲出征,就造成要生孩子,那年纪都差不多。

    这一个,也和二将军的小儿子差不多大,走路也是一样的软。奶妈跟着他,看着他摇摇摆摆“爬”过门槛,进门后应该累了,先往地上一坐,把个手指头吃起来,对着客厅里笑出几颗小白牙。

    见到这小小孩子,辅国公打心里喜欢。坐他旁边的袁夫人,对侄子们的行为不以为然,但小孩子没有得罪她,她素来度量宽广,今年又抱上孙女儿,见到孩子更加喜欢。

    兄妹一起张开手臂,对着那小孩子笑:“过来叩头给钱。”

    那孩子瞅了瞅,还有个选择。见袁夫人更中看,站起来,对着袁夫人去了。袁夫人把他抱在怀里,笑着问他:“你怎么没带大红包呢?”

    “姑祖母,母亲说弟弟的钱全放我红包里,我们共用一个大红包。”老八的姑娘蹲在宝珠面前回答出来。

    老八斜眼妻子:“你女儿把你卖个干净,正厅里也没有地缝给你钻,你等下不出去我不奇怪。”八奶奶还是她眉开眼笑模样:“孩子话,姑母不会信的。”

    手一指客厅,又帕子掩住口笑个不停:“看你家女儿,这叫贪心鬼儿不是?”

    那姑娘的大红包里装出来一个底子,她这个红包更大,她这会儿就拖不动。又急着去帮弟弟收钱,背后红包又动不了,小姑娘小嘴一撇,急得小脸儿涨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再去拖。

    辅国公大笑,国公夫人也大笑,袁夫人也大笑。笑过吩咐跟的丫头:“把咱们带来的钱送过去给她,别把小姑娘急哭出来。”

    袁夫人和宝珠带的都有钱,红花儿安排几个丫头轮流往这里送。这就送过去,金钱落入红包中,小姑娘幽幽地叹气:“唉,这我可就更背不动了。”

    她一直在宝珠面前蹲着,不但是想和加寿玩耍----这大红包是由加寿开始的,就想和她亲近亲近---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一路收下来,想离开也拖不动钱袋子。

    老八夫妻在外面更笑,都没有进来的心思,只觉得风雪中看到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喜乐。八奶奶先想起来,轻推丈夫:“八爷,从我到你们家,这还是头一回,”

    “头回什么?”老八装糊涂。

    “头回像一家人。”八奶奶不放过他,还是说出来。

    老八嘻嘻一下,随手就是一个理由。对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宝珠努努嘴儿:“那不是弟妹坐在那里,这就没有人敢生事情。谁敢惹她不喜欢,不是白讨她骂没办法。”

    宝珠在这里,又当上辅国公府安定团结的引路人。

    八奶奶轻笑:“八爷说得是,早起我就想交待你,后来我看早饭,就没顾得说。现在我交待您,等下进去见弟妹,她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大年下的可别招惹她,讨她的骂可就不好。”

    “你也说得是,横竖以后她说东好,我就说西不好。”老八忍俊不禁。

    闻言,八奶奶把他一通的夸奖:“这样就是对的。”

    夫妻正相视而笑,后面有一堆的脚步传出来。回身一看,红灿灿的一大片先入眼中。过年孩子们穿红衣的多,手中又握着大红包,又都一起过来,红通通的似一堆红苹果滚地溜圆的往这里跑。

    “讨钱讨钱。”

    “加寿就是这样讨钱的,”

    大的小的一窝风的走得快的自己跑走得慢的奶妈抱着,一拥而进。

    辅国公笑得满面开花,看到哪个都乐得不行。抚摸一下这个,又揉揉那个,一个劲儿的催小子们:“取钱来。”

    龙怀文进来时,对着这一幕怔住。

    ……

    凡是热闹的地方,都能生出打动人心的一处。笑语中飘浮在上方的氲氲,看不到摸不着,却似珠宝的光华、日头的光泽,明月的银辉,洒落在心头最柔软处。

    但有些人天生冷酷,或后天培养出来的冷酷,让他们对热闹温暖很不适应。

    龙大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他站正厅外面,还没有迈过那门槛时,就怔怔的不敢进去。

    他不是不想进,事实上所有的温暖和温柔,是所有人希冀和需要的。不过他很少给过别人温暖和温柔,本能的对温暖和温柔起排斥。但内心天生的渴望又很想得到,就造成他此时进和退全是两难。

    正厅的中间,龙怀文看到他的父亲。辅国公早看到他过来,头也不抬继续和孙子们玩笑。国公不是有意忽略长子,而是不管哪个儿子进来,都是他们来见老子,老子总不会主动出迎?

    如果这会儿只有国公一个人坐在这里,进来一个儿子,国公还会主动抬眼注视于他。现在眼前全是孩子们,乐颠颠的数钱的、讨钱的、年纪大些得过父母交待和祖父献殷勤的……让辅国公尽享天伦之乐,哪还顾得上谁进来谁不进来。

    辅国公只微一抬眼见到老大过来,心思就让孙子们勾走。

    他满面慈爱,乐此不彼的笑容,是阻止龙怀文进去的一个原因。龙怀文在十岁以下的年纪,就很少见到父亲笑过。这笑容对龙怀文来说,陌生得像忽然而来的春雨,哪怕春雨是滋润的,也让当事人有不敢接受之感。

    挪一挪眼光,龙怀文下意识的避开,去看厅内的别人。

    眼角一动,就先看到和国公同坐的国公夫人。龙怀文眸中闪过一丝憎恶。在他能记得住事情的时候,他的耳边就是凌姨娘诅咒似的话语:“全是那个女人挡道,不然你是嫡长子。”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那句话“本该”。

    “你本该是嫡长子!享受一切兄弟们不能享受的东西。”

    “本该”这话是真害人。没有人本该对你做些什么。

    另外还有他的姐姐二姑娘,也是“本该”。二姑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本该是嫡长女!”这一对姐弟都“本该”,一个嫡长子,一个嫡长女,自然是把国公夫人往死里恨,又把辅国公恨得不行。

    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他们也不管了。

    这样的苗头一露出来,辅国公就打消休妻的心思。虽然当时老项城郡王已去世,没有人再制约辅国公休妻,辅国公为牵制姨娘们,为这个原因不再休妻。

    国公夫人放在房里,也不妨碍国公不是?

    今天是国公夫人难得的新年坐在正厅上,她打起百般精神,竭力地招待着安老太太婆媳。老太太自然不会对她失礼,就是邵氏和张氏见到国公夫人这样的贵夫人寒暄备至,二位太太不明内幕,也是竭力地对国公夫人表示亲近。

    看上去这四个女眷都笑得合不拢嘴,像阖家亲厚的交情。

    龙怀文一眼也不能再看,又挪动目光到一旁。这一看,他更是不痛快。心头像生出来一根刺,这刺落地生根,在他心上盘旋环绕,如藤蔓般处处扎在他的心上,小刺生大刺,大刺生巨刺,巨刺生硬骨,不把他的心扎出千疮百孔决不罢休。

    他看到了谁?比看到那阻拦他不能成为“嫡长子”的国公夫人还要生气。

    是袁训。

    光是袁训,还不能让龙怀文挨千刺万刺扎。在袁训旁边是几个兄弟,而且大家满面笑容在和袁训说话,这才让龙怀文有大势已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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