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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总兵沉吟片刻,问:“卫所已糜烂到此地步了么?”

    昭宁帝没来由的觉得脸颊有些发烧。勇国公道:“赵总兵认为东湖郡主并无此实力?”

    赵总兵道:“她自幼在军事上并无长才,论起来还不如她师兄。”

    昭宁帝暗自松了口气,道:“小舅舅能把她打下来么?”

    赵总兵道:“陛下有钱么?”

    昭宁帝:“……”

    赵尚书有些生气,对着勇国公不好发作,对着自家侄儿,脸就挂了下来:“张嘴闭嘴就是钱,斯文扫地!”

    袁首辅道:“赵总兵神勇,曾逼退蒙古上百里,若是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又如何?”

    赵总兵却是问:“那丫头就想做个文官?”

    昭宁帝点头。

    赵总兵又问:“不挑官职?”

    昭宁帝犹豫了一下,道:“她只说过想做官,不曾提过要做什么官。”

    赵总兵奇道:“如此一本万利的事,为何不做?”

    赵尚书道:“你胡噌什么?”

    赵总兵道:“臣忙赶回京城,怕的是东湖郡主生了异心,想着与之有半师之谊,或能劝解。如今看来,却是朝廷对不住她。一个官职换四个省,还不挑品级,这点子要求都不给,恕臣直言,换谁不恼?”

    韦鹏云冷笑:“做臣子的亦敢跟陛下恼么?”

    赵总兵亦冷笑:“你不恼,江西正巧少了布政使,你现就去江西做布政使可好?”说毕,瞪了昭宁帝一眼,“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陛下肯听臣下劝解是好事,然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万事还请陛下自行决断。”

    昭宁帝三观都差点裂了,不是说好的要纳谏么?他到底该听谁的啊?

    韦鹏云怒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例一开,封疆大吏个个动了心思,朝廷难道疲于奔命?”

    赵总兵嘲讽道:“尔等文臣,给我打下四个省来瞧瞧!”

    韦鹏云一噎。

    阁臣曹俊朗更实在些,即刻问道:“若是郡主做了官……”顿了顿,“陛下,宗室不得为官……”

    昭宁帝:“……”

    曹俊朗试探道:“收回郡主,封她做个官?”

    严鸿信抽抽嘴角:“郡主位比郡王……拿阁臣去换么?”

    赵尚书厌恶的道:“朝廷官职岂能上称称了讨价还价?”

    曹俊朗默默道:本来就是上称称了的好不好……

    袁首辅叹道:“天下都这副模样了,祖宗家法略改改也无甚要紧。何况东湖郡主又不是宗室,她且没上玉碟呢!”

    也算能糊弄过去,曹俊朗又道:“嘶,做了文官,就得办公,她上哪儿坐呢?六部屋子都小,跟男人挤挤挨挨的不大好吧?”此话,就表明了他支持给官,想的是具体方案了。

    严鸿信道:“不若给个虚职?也有勋贵子弟为了婚事好看,肯捐个官的。”

    曹俊朗弱弱的道:“捐官……肯干么?”

    韦鹏云道:“你们竟是都同意要她做官不成?”

    曹俊朗道:“不然呢?”尼玛你有钱打吗?勇国公不肯打,赵总兵也不肯打。他才不信九边正经能打蒙古人的兵丁当真打不过,无非不想打罢了。

    韦鹏云道:“此例一开,恐成千古笑谈!”

    赵总兵十分不客气的道:“过河拆桥,才是千古笑谈!”又对严鸿信道,“救江西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谢她一谢?”有功不赏,纯找哗变!文臣就是奇烦!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砍了几个人头拿几等赏银。正经按规矩来,早没今日之事。妈的!闹半天合着是扣着人家该得的不给,怨人家要造反?休说为了家国天下,这么欺负他家娃,当他死了吗?

    严鸿信家里被王田了……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干笑道:“不敢拿朝廷官职做人情。”

    赵总兵道:“你们无非说她是女子,我们先算功绩。先前的算学与城墙,上皇已册封郡主,揭过不提。打从郡主起,江西灾后重建,兴修水利,剿匪安民,进京勤王。是个男人,此刻该给什么?给国公够了吗?”

    赵尚书咳了一声:“定国公已封。”

    赵总兵很不给叔父面子的道:“定国公是定国公,没有她管民政,定国公的兵吃什么?后勤亦是功绩!没得算了前头的,就不算后头的了。他们不是两口子,叔赵尚书只怕也没脸提封了定国公几个字!”

    赵总兵虽是侄子,却是本家嫡系,乃赵家族长,官阶是超品,赵尚书倒不好很摆长辈的款儿。被顶了一句,赵尚书也只得道:“她不是男人。”

    昭宁帝打圆场道:“就事论事!若是个男人,如此擅民政,调走了陈凤宁,倒可做布政使了。”

    赵尚书气不打一处来:“十几岁的布政使?”

    昭宁帝笑道:“甘罗十二为相嘛!谁让她能干!”

    赵尚书哼了一声,不肯说话了。

    赵总兵道:“圣上说二品布政使可当,臣便因其是女子,不合规矩,砍一半的功绩。放她去工部做个屯田清吏司或都水清吏司做个正六品主事,或是户部算账也使得。便是把她在江西所为全算给了徐景昌,算学一道,谁能与之争锋?你们文臣不是讲究唯才是举,怎地到了地头,又改口了?若说她不曾经过科举,那便放出话去,来一场算学大比,她若输了,再敢同朝廷使性子,我便亲去收拾了她!如何?”言外之意,那是他赵总兵的孩儿,由不得外人作践!

    众文臣默默道:唯才是举是曹操那奸臣提的!你个文盲!

    昭宁帝本就不打算卡着庭芳,只朝臣不许,眼见朝臣要松口的模样,笑道:“她必肯比的。”

    众文臣心道:谁特么跟她比算学,作死啊?

    文臣武将就没有和气的时候,勇国公见文臣被堵的无话可说,顿时对庭芳心生无限好感,跳出来道:“臣以为,郡主去户部甚好。天下钱粮要紧,陛下人尽其才嘛。”

    户部紧排吏部之后,同样是主事,比工部体面多了。韦鹏云气呼呼的瞪着勇国公,瞎捣乱啊不是?

    昭宁帝吵了半日,也是有些累了,一锤定音的道:“那便户部吧。”

    袁首辅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那是郡主之前的要求……”

    韦鹏云道:“她还敢胡乱提要求不成?”

    袁首辅道:“为何不敢?她漕运都敢截,正六品就想把人打发了?”下了赌场,三巡过后,谁还跟你压第一轮筹码?当人家这么些天的殚精竭虑不值钱?

    赵尚书还想说什么,赵总兵点头道:“袁阁老说的有理。陛下觉得呢?”

    昭宁帝沉默了许久,道:“我且想想。”

    也不差这一日,袁首辅等人亦要思量,还得同各自幕僚商议一二。看昭宁帝的态度,还是惦念幼年情谊的,说实话,若非庭芳是女眷,大伙儿早想的是如何溜须拍马了。然事到如今,人家用拳头证明自己比男人强,入主朝堂已是铁板钉钉,如何拿捏态度就是重中之重。是男子,谄媚点无妨,是女子分寸就难把握。偏偏天子心腹,不讨好是不成的。能做到阁臣尚书,都不是傻.子,所谓实心眼直.肠子,多半只是表象罢了。局面已定,见昭宁帝似想留赵总兵叙话,都趁机告辞。

    待人走尽后,昭宁帝才委屈的喊:“小舅舅……”

    赵总兵认真的道:“臣下无事掀起三分浪,陛下该制止才是,怎地跟着混闹起来?四丫头的脾气旁人不知,陛下竟也不知?她若是个柔顺的,就不敢跟着父亲去大同厮混了。兔子急了还咬人,陛下如此戏弄,她不发飙才怪!”

    昭宁帝沉默不语。

    赵总兵又道:“不过一个职位,也闹的这样难看,何苦来?安徽卫所兵丁再糜烂,也是两万男丁。活着种田不好么?白白送去死了。”说着叹道,“陛下,您算学不差,怎地就算不清账来?”

    良久,昭宁帝才道:“舅舅,你不觉得她太厉害了些么?什么都会,比我还强……”

    赵总兵道:“陛下想听实话么?”

    昭宁帝道:“舅舅要骂便骂,此话我再不敢同别个说的。原先就被母后骂过了,说她再多智近妖,不也得为我所用。可是舅舅,我真怵她!她真不会挑唆着徐景昌□□么?她那样厉害,就真不愿君临天下么?”

    赵总兵道:“那你还惹她?”

    “我不知怎么对她!”

    赵总兵道:“先把她弄回京吧。臣与她谈谈,望她给臣留二分颜面。”

    昭宁帝道:“若她……不肯呢?”

    赵总兵斩钉截铁的道:“杀了她!”

    昭宁帝苦笑:“派谁去打啊?舅舅真打不过么?”

    赵总兵道:“不想平白消耗国力,还有旁的地方要剿呢。国力衰微,招安之事以后会更多。能用官职换的,就别犹豫。好不好,稳住局面再说。譬如此事,臣等当兵的,最是知道当兵的心思。前线挣命,不就是想着按功封赏么?强夺了人家的功绩,那是结仇。阻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都是不共戴天之仇。现便是臣去围剿四丫头,那也是朝廷背叛,师出无名。她自家提出来的要做官,又不说品级,胡乱许一个,她再反,那便是她不厚道,天下人唾弃之。臣说句托大的话,也算看着陛下长大。奉劝陛下一句,凡事先考虑了利弊,再想旁的。朝臣不过为陛下所用,陛下切莫颠倒了伦常。”

    昭宁帝茫然道:“乾纲独断,不就是昏君了么?弄坏了天下,我翌日到了地底下,怎么同大哥交代?”

    赵总兵酝酿了好久,终是吐出了一句:“陛下,您是真不如庭芳。”

    昭宁帝:“……”

    赵总兵道:“臣实话实说。”

    昭宁帝:“……”求别强调……

    赵总兵突然笑出声来:“就那样怕她?”

    昭宁帝郁闷的道:“我怂,行了吧。”

    “陛下颁旨吧,臣亲去一趟江西。她若从便罢,不从,”赵总兵眼神一凝,“不过顷刻间,就可令她人头落地!”

    二百多匹骏马在官道上飞驰!沿途官员一看旗帜,纷纷避让,正是赵总兵一行。已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南昌之事不宜再拖,海运虽稳,却是不如陆路换马不换人的速度。只赵总兵毕竟不如年轻时候,中途有所休息,抵达南昌时,已是年二十九,即将除夕了。

    临近城门,赵总兵收起旗帜。轻甲掩盖在冬日厚重的披风之下,一行人在城外略作修整,才放缓速度往城门去。冬日的城外寻常,入得城内,先是一阵喧嚣的市井之声迎面袭来,接着一股甜香入鼻,城门内的沿街处齐齐整整的两溜小商贩一字排开,卖什么的都有。

    蒸锅上冒着腾腾热气,路过的孩童缠着母亲,买了只香甜的大红薯,喜笑颜开的撕开皮,一口咬下!穿着整齐棉衣的妇女,再跟卖胭脂的杀价。隆隆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沿着铁轨前行。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片安宁繁华景象。赵总兵足足怔了半刻钟,才道:“确有造反之本钱!”比现在的京城,强太多了!

    赵总兵从京畿入河南,过湖北至江西。一路破败颓废景象自不必提,江西驿站比别处好些,因是冬日,再看不出旁的。进了南昌城后才知什么是眼花缭乱,一式的店铺分了类别,同类买卖集中在一处。行人尽数靠右边最里侧行走,往外是铁轨,爬满了马车。铁轨外依然是马车道,却是青石板的平地。中间用白石灰画了两条线,分割了两部分,乃是骑马之人行走在其间。

    中间没有路人,年节时候竟可骑马飞奔。赵总兵正欲策马,一个腰身笔挺带着木棍的人走来过来,打量了赵总兵几眼:“外地来的吧?”

    赵总兵点头。

    那人又问:“头一回来南昌?”

    赵总兵再点头。

    那人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扔给赵总兵:“交通规则!违背了要罚款!不肯罚的杖一百!不懂的可咨询路边的交警。”

    赵总兵忍不住问:“什么是交警?”

    那人指着不远处一个拿着小旗子的人道:“穿那样衣裳的就是交警。交通警察。”

    赵总兵又问:“那你呢?”

    那人道:“我城管啊!不然那些小商小贩们肯那样老实,不敢过线?”

    赵总兵看了看他的身形:“我以为你当兵的。”

    那城管顿时垮了脸:“我没选上才做了城管。当兵的饷银比我们多一倍,还有知事教识字。有了军功再考过了文化,就可以当官了。”

    赵总兵笑问:“当军官?”

    城管道:“看情况吧,也有受伤退役,考过了文化、算术、策论等几科的,去做县令了。”

    赵总兵皱眉道:“退役的兵丁当县令?”

    “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你是不知道想当县令得考多少回。多半就是去当胥吏了。唉,那题目难的,上考天文下考地理,还有那什么鬼逻辑题,看得人头皮发麻。整个江西的秀才都哭爹喊娘,我们郡主啊……”城管痛苦的摆摆手,“算了,不提也罢,横竖我这种学渣是考不上的,死心了。”

    赵总兵今日尽听新词,又问:“学渣是什么?”

    城管撇嘴道:“学渣就是没文化呗!学霸就是学习好呗!学霸能当官,学渣只能当城管!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说话间,城管突然跳起,大喝一声,“卖烧饼的,你过线了!我警告你,再过一次我要你上黑名单,三日不得出摊!听见没有!”

    卖烧饼的小贩陪笑道:“换煤,挪一下推车,不是故意的。”

    城管怒道:“过线被马车撞死不管赔,若有损失,还要你一力承担!我嘴巴都喊干了,你特么少给我裹乱!我要被扣了年终奖,我跟你没完!”说着挥着棍子,大步流星的巡视地盘去了。

    赵总兵见城管跑远,便信马由缰,学着骑毛驴的女眷往右边靠行,将路中间留给跑马之人。二百个亲兵默默的排着队,一个跟一个,慢悠悠的走着。沿路交警站的笔直,赵总兵心道:虽不是兵丁,却可做预备,如此素质,若有人进攻南昌,这些什么城管交警即刻进入巷战。暗赞一句:好手段!

    再仔细看去,比城管交警更强悍的,是整个城池的条理。大路上数条白线,无人敢越雷池;路旁的房屋皆一模一样,比军营还规整。如此潜移默化,稍加训练,便可全民皆兵。赵总兵的眼神复杂,他以为庭芳并无军事长才,看来是他想错了。庭芳比他想的还要强的多的多。怪道昭宁帝那熊孩子怕成那副模样。

    一匹马从身边掠过,赵总兵本能的用眼光一扫,那马已绝尘而去。却是在前一个路口,等过了奇怪的灯,又掉头回来,跑了一圈,再从他身边跑过。这回赵总兵听见了一声清亮的口哨,登时反应过来,他居然被调戏了!

    南昌的女眷都如此大胆吗?赵总兵深吸一口气,装作没看见,女子一声轻笑:“好俊的儿郎,你打何处来?”

    赵总兵目不斜视,直接当其不存在。

    女子死皮赖脸的道:“嘿,别害臊啊。在南昌城里看到比我们仪宾还俊的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何处?家里有无妻儿?”

    赵总兵唰的一下抽.出马刀,抵在女子额头正中:“滚!”

    女子控马后退了几步,悻悻然的道:“小气!”见人不好惹,骑马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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