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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品两百石以下的,车盖要用白布。

    至于平民庶人,只许用青布。

    桓容坐在车内,一路看过去,满眼尽是黑白一片。

    车辆沿着秦淮河岸急行,冷风卷着细雨飞过,车盖边缘翻起,飒飒做声,时而有几声清脆的鞭响和铃音夹杂,融入河上渐起的水雾,渐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行至中途,一辆带有谢府标识的马车急行而来,超过半个车身,忽然减慢行速。

    桓容好奇望去,发现谢玄推开车门,正扬眉朗笑。

    因身具官职,谢玄同样要参加朝会。

    这样的场合,一身大衫固然潇洒,却相当不合适。谢玄改着朝服,头戴进贤冠,腰间搢笏,笏后瓒笔,代表文官地位。

    桓容同样有一块笏板,却并未瓒笔。

    晋朝有定-制,文武皆持笏板,然文官瓒笔,武官及有爵位者不瓒,加内侍位者瓒之。这个内侍位不是指宦官,同样是当朝官员。

    “容弟。”

    自当日入城一面,两人皆以书信来往,并未当面一晤。

    虽是如此,彼此的关系却未见生疏。

    尤其是联姻之事说开,谢玄为安抚族亲,没少为桓容说好话。桓容记下这份人情,再不提谢玄的“不厚道”,彼此的交情更显厚密。

    做不成姻亲,反促成友谊。

    桓容只能说一句:谁也想不到,世界真奇妙。

    “谢兄。”

    谢玄是独自乘车,桓容却不是。

    “请示”过亲娘,桓容将车门推开半扇,向谢玄还礼。随即侧开身,容谢玄向南康公主行晚辈礼。

    雨雾之中,两车并行。

    车夫甩动长鞭,尽量保持车速不减,又不会耽搁两位郎君说话。

    “今日朝会,容弟不妨与我同坐。”

    “位置不是预先列好?”桓容奇道。

    “以容弟的官品爵位,按照规制入座,四周定然都是生人,未免显得无趣。何妨换个位置,想必官家也不会计较。”

    何止不会计较。

    司马奕自暴自弃,整日醉生梦死,能保持清醒就谢天谢地。在朝会上对官员挑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桓容哑然,半晌才道:“如此,谢过兄长。”

    “容弟无需客气。”

    谢玄笑容清雅,长袖落在膝前,风过时,袖摆微掀,可谓吴带当风,无比的潇洒。

    桓容默默望天。

    该怎么说?

    这果然是个神奇的朝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上独一无二。

    御道前,宫卫分立两侧。

    文武陆续下车,坐到预先摆设的胡床上等待。

    冷风阵阵,空中细雨不断,为避免沾湿衣袍,无论文臣武将,都有宦者送上绢伞。

    桓容跃下车辕,展眼望去,只见一片五彩缤纷。

    正觉得景色不错,一名武将忽然转头,国字脸,浓眉大眼,挺-鼻-阔口,通身的硬汉气质,却撑着一把绢伞,颜色还相当鲜艳……

    桓容没提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当场。

    这画面太美,太有冲击性,寻常人当真承受不来。

    “容弟,雨天路滑,还需当心。”

    谢玄脚踩木屐,几步走到桓容面前。

    桓容抬起头,看到一身皂缘朝服,手撑一把素色绢伞,悠然立在雨中的谢玄,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同样都是在朝为官,同样都是一身朝服,一把绢伞,旁人像是电闪雷鸣,轰得人外焦里嫩,这位依旧神采英拔,历落嵚崎,分外潇洒。

    果然脸是王-道?

    桓容从宦者手中接过绢伞,向南康公主行礼,转身同谢玄并排而行。

    谢玄少有才名,人言凤骨龙姿,雅人深致,世间少有。

    珠玉在侧,桓容丝毫不落下风。虽不比谢玄俊朗,却是芳兰竟体,丰姿翩翩,同样令人赞叹。

    两人撑伞而行,落在旁人眼中,半点不觉违和,反而另有一种雅致。

    庾宣等人早到一步,见二人缓步行来,无不拊掌笑道:“如斯冷雨,我等风中狼狈,两位却颇有意趣。”

    庾宣和谢玄自幼相熟,早开惯了玩笑。

    桓容同他虽是亲戚,要唤对方一声“从姊夫”,关系却算不上亲近。仅有几面之缘,突然被这样打趣,难免有几分愕然。

    “容弟这边坐。”

    谢玄不理庾宣,招呼桓容到身边落座。

    庾宣摸了摸鼻子,知晓谢玄这是真对桓容上了心,将对方视做密友,不再随意打趣,转而温和笑道:“阿弟此番随军北伐,屡立战功。我等在建康听闻,知晓阿弟生擒鲜卑中山王,设计埋伏贼寇慕容垂,无不大感快意。”

    “正是。”一名王氏郎君道,“建康有言,阿容实乃当世英才。”

    “族兄弃笔从戎,大君本叹息摇头。不想,此次北伐连获大捷,大君转怒为喜,更言,先有彪之,后有献之,琅琊王氏再起有望。”

    在场的郎君多有才名,皆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前岁上巳节,和桓容都曾当面。

    桓容多数有印象,只是脸和名字一时对不上号。不想造成尴尬,没有轻易开口,仅微笑以对,倒是予人谦逊印象。

    说话间雨势减小,由雨幕变成细丝,俄而零星洒落,随太阳升起,终至云开雾散。

    文武官员陆续到齐,在御道两侧落座等候。

    宦者查看滴漏,确认时辰已到,当即点燃火盆。

    火焰跳跃燃烧,殿前鼓乐声大作。

    宫门大开,群臣接连站起身,分作两列,鱼贯走进宫内。

    鼓乐声中,司马奕迈步走进殿阁,脸色赤红,不停打着哈欠,脚步踉踉跄跄,显然是宿醉未醒。

    不知为何,司马奕忽然绊了一下,眼见要向前栽倒,宦者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脚踹在胸口,不提防坐到地上。

    群臣哗然,司马奕毫不理会,拍着腿哈哈大笑。

    鼓乐声仍在,天子的笑声却格外刺耳。

    众人之前,谢安王坦之神情微变。王彪之更是怒发冲冠,不是王坦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此刻怕已经冲上去,对天子“忠言劝谏”。

    看到这一幕,桓容不知该说什么。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他之前以为司马奕是被渣爹刺激,又被群臣压制,憋闷得无处发泄,才不得不借酒消愁,落得昏聩之名。压根没有想到,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十倍!

    平时糊涂也就算了,元正朝会何等重要,岂容半点轻忽。此番御前献俘,更是元帝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

    哪怕稍有理智,装也该装上一场。

    没料到他竟是这样。

    真的是不管不顾了?

    难怪渣爹要求换个皇帝,建康士族少有出面反对,更是一反常态,主动帮他翻阅古籍寻找借口。

    一来是渣爹势大,反对必要付出代价;二来是皇姓没变,尚未真正撕破脸;三来,估计他们也忍耐到极限,为了国家颜面,再忍不下这样的天子。

    转念又一想,司马奕是自己愿意这样的?

    做了几年的吉祥物,始终安安稳稳,突然间性情大变,岂能没有原因。

    桓容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哈哈大笑的天子身上,突觉一阵悲哀。

    既为这个乱世,也为这个可怜的天子。

    立在人群中,桓容良久出神,半点不知,殿阁右侧,一名黑衣巫者正在帘后望着他,眉间紧锁,满面异色。

    此子贵极之相,不为权臣,莫非将是人君?

    后-宫-中,南康公主刚见到太后,便有宦者匆匆行来,禀报殿前之事。

    听到整个过程,南康公主愕然当场,褚太后怒意盈胸,竟当场掀飞了茶盏。

    “他要干什么,他这是要干什么!”

    “太后息怒!”

    宫婢和宦者趴跪一地,褚太后怒气难消,眼圈竟有些发红。

    “若是我子还在,若是我子还在……”

    褚太后翻来覆去念着,后半句话却始终没有出口。

    南康公主微蹙眉心,沉声道:“太后慎言。”

    褚太后抬起头,声音微哑:“南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妨同你直言,去岁至今,巫士几次入宫卜筮,皆言晋室安稳,天子出宫。”

    南康公主没接话,这个卦象她早知道。

    以天子如今的表现,就算那老奴不动手,朝中怕也不会安稳。

    “不过,日前扈谦同我说,卦象出现变数,关乎晋室后代。”褚太后顿了顿,握住南康公主的手腕,沉声道,“而这变数就在桓容身上。”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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