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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站在殿外墙根下的十几名随时听候吩咐的侍从躬身垂首,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师映川紧锁双眉,背起双手,顿时一股厚重肃杀的威压无声无息地自体内溢出,隐而不发,他沉吟片刻,道:“莫非那些大夫都是饭桶不成,竟连宝相的病都治不好么?若是如此,待本座命方氏一族选出几名医道高手,前往蓬莱。”下首那人忙道:“回君上的话,桃花谷已有大夫去看过,众人都说是积年旧伤复发,再加上狱主所修的功法走的是极凌厉的路子,稍有不慎就会容易对自身有损,如今两相叠加,这才导致了眼下局面。”

    师映川听了,面色微沉,习武之人,从来没有哪个是不曾受过伤的,外伤也还罢了,总能慢慢养好,但内里受损却是不同,往往当时似乎痊愈了,但实际上却可能留下暗伤,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出麻烦,只不过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发生在寻常武者身上,像那些大家族的子弟,享受名师指导,又有丰厚资源供养,就算有什么隐患一般也都会及时被发现并祛除,所以基本很少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更不要说宝相龙树出身山海大狱这样的名门世家,按理说不应该会如此,不过,凡事也没有绝对,而且师映川对宝相龙树的修行情况很清楚,宝相龙树所修的那门特殊功法的确是走的凌厉诡狭的路子,自己多年前也曾经劝过,但宝相龙树的体质与此法十分相合,更何况身为武者,哪个又舍得放弃修炼多年的法门,代价实在太大,因此他的劝说也就不了了之,没曾想,现在却是问题找上了门。

    宝相龙树对于师映川而言,是十分重要之人,因此眼下师映川的脸色并不好看,也许是宝相龙树不想让他担心的缘故,也或许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总之此事并没有让他知道,只不过师映川的眼线以及暗桩可以说是遍布天下,连亲近之人身边也是如此,这才让他得知这件事情,一时间师映川沉吟起来,既而就对下首那人道:“你先下去。”未几,师映川召来心腹嘱咐一番,将近期的一些事情安排好,他也不耐烦兴师动众,毕竟带人出门的话,路上太过耗费时间,于是便打算动身独自前往蓬莱,宝相龙树毕竟对他而言很重要,两人之间存在着深厚感情,师映川再冷血,对于宝相龙树还是很关心的,在出发之前,他精心挑选了一些药物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看看能不能起到作用,这些都是极其珍贵之物,但在师映川眼中,与宝相龙树的身体相比,这些东西却也不算什么了。

    就在师映川打定主意准备去看望宝相龙树之际,宝相宝花与温渌婵二人所在的楼层内一片安静,并无其他人在内,二女相对而坐,她们从前算得上是闺中密友,而如今坐在一起,却是有些沉默--世事变迁,太多东西都随着时间改变,如今很多事情,都已不同于当年了。

    宝相宝花跪坐在绣垫上,身姿笔直,她容貌美丽,却无半点柔弱女儿态,眉宇之间是英锐之气,许多男子都是不及,她默不作声地拿起面前的瓷盏,轻轻啜了一口碧色的茶汁,温渌婵目光温和而又复杂,她望着道家打扮的宝相宝花,片刻,缓缓摇头道:“你这些年在外漂泊,与家人朋友基本没有联系,没想到竟是做了女冠……我也没有想到,你今日会与我见面。”

    “世事莫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宝相宝花垂目淡淡说道,她眼中几不可觉地闪过一丝倦色,温渌婵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慨,她们两人的遭遇是十分相象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宝相宝花爱慕连江楼,而温渌婵更是倾心季玄婴多年,她们两个都是求而不得,而心上人也都是落入那个魔神一般的男人手中,这正是岁月无情人有情,多情总被无情恼!一时间饶是温渌婵心性之坚远超普通人,亦不觉有些黯然,轻叹道:“是啊,还记得当初我们少年时代的那些无忧无虑日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虽然红颜未老,但心情却早已不是当年了。”

    宝相宝花听着这些话,神色就有了轻微的变化,她先是细细打量着温渌婵,对方的年纪与她差不多,依旧是容颜如昨,肌肤如玉,一双璀璨秀眸顾盼生辉,但宝相宝花却是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一颗心是灰寂而落寞的,这是因情所困,一时间不禁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宝相宝花心中千回百转,默然半晌,才终于叹了一声,道:“以往的事,也不必再提了,我这次与你见面,也不过是因为远避亲朋好友日久,终究寂寞难遣,因此想与故人稍叙一二罢了。”温渌婵原本默默听着,一双明眸神采潋滟,但听到最后,心中也有触动,一只纤纤玉手拿起了面前薄如蝉翼的雪白茶盏,却不喝,只看着盏中清亮如一块上好碧玉的茶汤,半晌,明眸流转之间,却道:“你我姐妹多年不见,今日碰面,总不会只意在说这些陈年旧事罢。”

    宝相宝花不是忸怩小性的女子,尽管出家已有些年月,却也不改从前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就道:“我本不想来这座城市,但你知道的,我心中到底还是挂念那人,他如今落在映川手中,我虽无力救他,可是如果连他的近况也不知晓,叫我又怎能甘心。”说完,,她只是静静望着温渌婵,等待对方开口,她如今毕竟与从前不同,离家之后,万事只靠自己,不能再使用家族的力量,许多机密都不是她能够知道的,而温渌婵乃是瑶池仙地的重要人物,对方自有相应的消息渠道,所知道的事情远远胜过自己,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从中得知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果然,温渌婵听到这番话,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显然早已猜到几分,她稍一思忖,敛去眼底深藏的忧虑,便叹息道:“我自然不会瞒你,那人如今在帝君身边,虽然性命无忧,但时常会受些零碎折磨,怕是至死也不得解脱了。”

    宝相宝花闻言,娇躯微震,一双星子也似的明眸透出痛心不忍的神色,对面温渌婵秀眸微敛,却是没有说话,大厅之内一时间变得沉寂非常,宝相宝花虽然心中早就知道连江楼一旦落入师映川之手,以二人往日仇怨,连江楼的下场势必不会好到哪里,但想归想,亲耳听到则又是另一回事,如今听见温渌婵透露的消息,宝相宝花只觉得一股火熊熊而起,烧得脏腑炙痛,几乎难以自抑,她用力定一定神,良久,才手扶桌面,慢慢道:“映川……果真就这么恨他?”温渌婵微微凝眉,心中生出无穷烦恼与无奈,道:“只怕比你想象中还要恨得多。”

    “……也对,若是我被深爱之人背叛陷害,心中怨恨只怕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洗刷干净。”宝相宝花心中虽然百转千回,但终究不是寻常女子,轻吁一口气之后,整个人便平静下来,她对面温渌婵却是心中微微一痛,神色微惘,道:“你在牵挂连江楼,我又何尝不在牵挂玄婴……他如今在帝君手中,处境也不比连江楼好到哪里,只叹我无力帮他,想见一面也是难比登天……”宝相宝花见她眼神微微飘忽,知道自己无心的言辞已经深深刺痛了这与自己同样心情的女子,但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安慰的,眉宇之间怅意深深,只道:“映川这人,天下人皆以为他冷酷狠辣之极,兼且喜怒无常,但我知道,他并非无情之人,当初他如何对待梳碧,你我都是知道,若是果真天生无情,绝情绝义,那也不会是今天这光景,所以若是二哥肯服软,向映川低头,必是可以得到原谅,虽然不可能重归于好,但放他自由应该不难,可惜二哥性子倔傲无比,自幼就没有人能劝得了他,想让他去求映川宽恕,还不如杀了他。”

    宝相宝花说到此处,眼中已经清透如水,显然已是彻底冷静下来,她微垂了眼,轻声叹息道:“不管怎样,至少二哥给映川生了两个儿子,有平琰和倾涯两兄弟在,映川总要顾及到孩子的心情,至少二哥不会太受苦,但那人却是不同,只怕……”宝相宝花止语默然,目光移向窗外,温渌婵听得心中微微一震,眼中露出复杂之色,却是没有言语,两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沉思,但很快,温渌婵神色微动,忽然便把话锋一转,看着宝相宝花,满面诚恳地说道:“你这次既然来到摇光城,我想,若是不能见那人一面,你定然是难以甘心的,我虽没有这个本事让你见他,但如果只是向倾涯公子递个消息还是可以做到的,到时安排你们姑侄见面,你有什么话,什么要求,不妨都向他提出来,以其身份,想必总该有些办法才是。”

    说着,温渌婵只看宝相宝花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是说对了,当下微微一笑,顾盼生姿,从容说道:“此事我会立刻着手,你只管等着我的消息就是了。”宝相宝花闻言,脸上却是不露丝毫神色变化,反而有些出神,她出身高贵,自幼又十分受家人宠爱,自己又是容貌资质都不错,一向不免心高气傲,看不上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几乎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哪个男子爱慕钟情,怎知后来却偏偏遇见连江楼,起了一段不该有的心思,这是孽缘,而且她自己也明白,那人的眼中其实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影子,枉费自己这一番痴情,任凭再如何痴心一片,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已,然而即便如此,她生性就是热烈豪迈,敢爱敢恨,因此也并不后悔,全然接受了命运带给自己的改变,这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生于豪门世家,虽然家族人口相对简单,不像一些家族那样有太多勾心斗角之事,但她毕竟是宝相氏的大小姐,身份特殊,自幼见过许多人心鬼蜮,虽然性情大方豪烈,可这决不代表她心思粗莽,只不过以她身份,平日里并不需要专攻权谋而已,如今心念一转,自然已经明白温渌婵这样帮助自己的原因,固然这里面有两人之间的情分在内,但也决非没有对方的目的所在,于是宝相宝花轻轻点了点头,很干脆地道:“你放心,若我能够见那人一面的话,自然也会让倾涯帮忙,尽量让你能见二哥一面。”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温渌婵闻言,眼波流转,深深颔首道:“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二女这厢计议妥当,却说师映川离开摇光城之后,带着傀儡一起出海前往蓬莱,两个都是宗师之身,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轻装上路,赶路是极快的,唯一的麻烦就是师映川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产生身体变化,不过对此师映川早有布置,他既带了傀儡上路,安全就不成问题,原本傀儡是要用来监视保护连江楼,但师映川如今每隔数日就会出现一次短暂的虚弱期,出门在外,没有傀儡守护实在太过危险,师映川从来都不会以为如今天下已定,一切就都尽在掌握之中,曾经那些年来的多方混战,尽管师映川一方获取了最终的胜利,然而他手中的人命实在太多,他的双手沾满了无数无辜百姓乃至各宗门、世家、门阀、大小诸国之人的鲜血,称得上是血海深仇,虽然如今天下似是都已臣服于他脚下,但师映川绝对相信会有那么一些人依旧没有放弃心头的仇恨,只有有机会,这世上一定会有许多人想要杀了他!只不过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妄动罢了,否则以师映川如今的实力与权势,谁敢狙杀,无论成败与否,只要消息一旦泄露,与其相关的宗门家族必将覆灭,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会有活下来的机会,也就是因为这样,师映川对于自己的安全问题无比谨慎,如此一来,也顾不得别的,反正青元教总部有宗师坐镇,他已安排人手监视连江楼与季玄婴二人,想来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于是在不久之后,师映川与傀儡终于顺利抵达蓬莱群岛,来到了山海大狱。

    彼时一间豪华富丽的书房内,几名打扮各异的锦衣人正肃立于下首,房间正中,一张光可鉴人的巨大书案后,一个满头霜发,头戴乌金冠,身穿淡金色麒麟追日袍的男子正端坐于太师椅上,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慑人威严,男子手里拿着一支笔,书案上摞着一叠由下面诸部呈上来的各种文书案卷,除此之外,案上就只有笔墨纸砚这些必备之物,以及一块通体殷红如血的玉质镇纸,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这块玉镇纸大约有三指粗细,通体精心琢磨成一个侧卧的少年模样,打造得精巧绝伦,少年脸上眉眼鼻唇纤毫毕现,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狡黠的笑容,哪怕不看玉石本身的质地,只看这制作的手艺,就知道这块镇纸必然出自雕刻大师之手,价值不菲,关于此物,但凡山海大狱之中有资格踏足书房重地的人都知道,这乃是昔年圣武帝君与狱主成亲之际,送与狱主之物,狱主十分爱惜,这书房里价值连城的宝物不在少数,若只论珍贵程度,倒也不是没有超过这玉石镇纸的,但纵使这些宝物全部加在一起,在书房主人的心中,也不能及得这块镇纸哪怕小小一角。

    这处内书房乃是山海大狱的机要重地,重重建筑之间,点缀着异种花木,环境安静清雅,除了一些巡视环卫此地的侍卫之外,很少能够看到有下人侍女的身影,一时间宝相龙树放下笔,转脸看向一侧,这南面的墙壁原本是用来挂着书画的,后来却是让他命人打穿,镂空了大半,在那里装了一面透明的琉璃大屏,使得室内之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致,从他坐的这个地方往外看,正对着一处碧波粼粼的小湖,原本那只是普通湖泊,用来养着一些观赏鱼类,但如今湖上却是开满了千姿百态的莲花,乃是宝相龙树特意命人收集的异种,一年四季都会开放,他从前并非爱莲之人,但既然那人喜欢,他也就爱屋及乌,一时间放眼望去,但见碧叶娇莲满湖,不由得令人生出淡淡心旷神怡之感,看着这美丽景色,仿佛看到了那人浅笑从容立于花间,如同一朵静水白莲,宝相龙树脸上不觉露出微笑,但就在这时,他突然间眉头一皱,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几点零星的鲜血随之溅出,落在了面前的文卷上,宝相龙树似是对此已经习惯,他边咳边从怀中迅速摸出一条雪白锦帕,捂在了嘴上,紧接着,他咳得越发厉害,简直就是擞心抖肺一般,与此同时,一道道狰狞的红紫色血管也在他的太阳穴包括额头以及小部分脸侧微微凸起,密如蛛网一般,十分骇人,决非正常情况,室内其他人眼见如此,脸上现出忧虑之色,但却没有一个人贸然上前,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渐渐的,咳嗽声停了下来,宝相龙树微微喘息着,他松开捂在嘴上的锦帕,只见雪白的帕子上已经染满了鲜血,宝相龙树脸色微显赤红,又转为苍白,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他随手将沾血的锦帕丢进废纸篓当中,然后取出一只水晶小瓶,可以看见透明的瓶肚里装满了黄豆大小的鲜红药丸,宝相龙树倒出一粒,送入口中服下,他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目光凝注在外面那一片如画美景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但事实上他的心里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双眼虽看着外面,但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半晌,他才忽然开口淡淡道:“……摇光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这里都是心腹,自然知道宝相龙树指的到底是什么,无非是在关心中原的局势罢了,当下就有人沉声说道:“根据山海谍秘报,近来皇帝与帝君之间甚少见面,更不曾有帝君留宿之事发生,数日之前,皇帝曾秘密召见军中宿将,至于所谈何事,便不为人所知了。”

    宝相龙树听了,脸色如常,冷声道:“本座曾数次与映川说过,皇帝此人不但才能卓越,更兼心思极深,不可过分信重,映川却似乎并不在意……皇帝若一直安分也还罢了,若他有所图谋,异心不轨,本座自然让他后悔不迭!”这时一名看起来身份很高的中年人看着宝相龙树的背影,心中生出微微的不安,犹豫了一下,便道:“狱主莫要冲动行事,帝君一向最是厌恶旁人擅自插手有关自身之事……”宝相龙树打断他的话,漠然道:“本座明白。不过,映川乃天命所归,人心归附,岂是晏勾辰能比,晏氏一族何德何能,占据这大好河山,若以本座心意,当是先发制人,不可姑息,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中年人委婉地劝谏道:“皇帝毕竟乃是正统,若是轻易废黜,恐怕天下从此多事,想必帝君也是经过多方考虑,故而暂时未动此念,帝君心思,不是我等可以揣测,还请狱主……”

    “本座知道轻重,你不必多说。不过,当年从一开始,双方就从未真正全面合作过,青元教与大周,从来都不是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保留的盟友!”宝相龙树沉声说着,转过身来,中年人见其华发满头,神情微微疲倦,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头沉重,他是世代侍奉宝相氏的家臣,看着宝相龙树长大,不但忠心耿耿,对其更是有一份对待自家子侄般的感情,一时不禁暗暗轻叹,遂道:“狱主近来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如还是传消息令帝君知晓……”

    宝相龙树断然拒绝道:“区区小事,拿去烦他做什么。”那中年人心想这岂是小事,但话到了嘴边滚了一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这时候宝相龙树却听见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他心知在自己与人议事之际,还会有下人前来打扰,必是重要之事无疑,便皱了皱眉,道:“什么事?”外面有人语气急切道:“帝君已驾临蓬莱,前来看望君上。”

    “……映川?”宝相龙树与室中诸人闻言,都是心中一震,想不到师映川竟会突然来此,宝相龙树心中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时间顿觉胸臆之间百般滋味杂陈,竟是不知究竟是喜是悲,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宝相龙树心下纵然百转千回,也立刻就向外走去,其余人忙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刚走出书房所在的园子,远远便看见一个素衣纤细身影正在一群诚惶诚恐的山海大狱弟子簇拥下,向这边而来,雍容飘逸得令人为之心折,宝相龙树眼神微微变化,却未曾从中透露出过多的情绪,随即快步迎上,正欲握那人的手,却又猛地想起此时并非二人独处,当下收敛心情,规规矩矩见了礼,其余人等随即拜下:“……恭迎帝君!”

    那人素袍银冠,眉心处挂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雪白玉坠,宽大衣袖在风中轻微摇动,飘飘欲飞,望之犹如神仙中人,以其风华之盛,一切形容美貌的词句其实都是多余,反而只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美若天仙’四字却是最恰当不过,但尽管看起来出尘如仙,但那眉宇间的神情却近乎妖冷,或许只有用‘邪异’这样的形容,才能更好地概括他的容貌与气质,除了师映川之外,再无他人,当下只见他眼神无波,目光在诸人身上淡淡一扫,红眸中闪烁着的是毫无感情的冷漠,一如高高在上的神灵,道:“罢了。”这时宝相龙树已伸手作势,准备引领师映川随他前往妙情轩说话,但师映川却只是浅浅瞥了一眼其他人之后,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双眸中那冷漠无情的幽光消散,视线再不曾移开,宝相龙树顿时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对方那仿佛无所不在的目光,但师映川微微眯起眼,凤眸中泛着森森血光,一只手却已经缓缓按在了他的小臂上,目光如炬,沉声道:“……你有事,怎的不与我说?”

    这样一句话,立刻就把事情挑明了,原本宝相龙树还不能完全肯定对方就是因为自己身体状况的缘故而来,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但师映川现在既然这么说了,就再没有别的可能,当下宝相龙树也就不再打算说什么,因为没有意义,他叹了一声,却感觉到这一刻自己心中微微有些激暖,就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一路风尘,先去我那里歇会儿罢。”

    师映川没有吱声,于是宝相龙树便在前面引路,两人就向着距离这里最近的妙情轩而去,至于其他人,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自然各自散去,这妙情轩在山海大狱属于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位于一片竹林的东南位置,地处清幽,很适合静养或者清修,不过说它特别,倒也不是因为这些,此处在早年是宝相氏那时候的当代族长宝相东陵下令修建,宝相东陵此人天纵之才,更是一手将山海大狱基业做大,不过此人一生之中却有一桩抹不去的丑闻,那就是与其亲妹宝相烧月相恋,并育有子女,宝相烧月性子好静,素来喜欢弄琴作画,这妙情轩就是宝相东陵作为两人清居之所而修建,只不过后来随着二人逝去,也就几乎再没怎么使用过,渐渐的就被人遗忘,毕竟兄妹相通,终究是好做不好听的事情,不过后来宝相龙树继承狱主之位,情况就变得不同,宝相龙树与师映川乃是表兄弟,因此对这兄妹所居的妙情轩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加上这里的建筑格局也受他喜爱,所以平时在内书房处理公务之际,往往当日就会留宿在距离不远的妙情轩,于是眼下便带着师映川暂时于此休息。

    两人沿着青石路而行,一路无话,周围几乎万籁俱静,一时来到妙情轩,宝相龙树亲自服侍师映川沐浴,又命人取来自己年少时期的衣物,亲手为师映川换上,穿着白色锦袍的师映川整个如同美玉琢磨而成,肌肤雪白,与衣裳同色,一般人哪怕再美,但若是全身上下一丝血色也没有,总会让人觉得诡异不正常,但师映川虽也肌肤不见血色,但看起来却只觉得他天生就该是这般纤尘不染,一时师映川一言不发,随宝相龙树来到厅内,在方榻上斜身坐了,凝目望向白发满头的宝相龙树,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的一切,看进心底最深处,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才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问道:“怎么,难道你还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师映川的声音和语气当中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优雅从容的意味,但偏偏又给人一种兴师问罪的感觉,宝相龙树目光微动,语气却没有过多的变化,只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何必特意向你说起……”师映川一双眼睛凝视着宝相龙树,呈现出鲜红色的双眸之中,似乎覆盖着一层捉摸不透的薄雾,越发好似古井不波,他脸上带着笑意,但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冰冷,冷笑起来说道:“小事……宝相,我虽然体貌如此,但你真把我当小孩子耍弄了么?”

    师映川略带寒意的声音宛若冰玉相击,悦耳之极,却分明透露出不快,一语点破对方的话:“我从你身上感觉到还有残余的血腥气,是因为刚咳过血的缘故罢,我说的可对?”

    “就知道瞒不了你……”宝相龙树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不再说什么,以师映川大宗师的修为,五识之强已达到一个极恐怖的程度,真正是洞察入微,只要他想,宝相龙树哪怕是刚刚漱过口,也一样会被闻到那残余的一丝血腥味,事已至此,他也没多此一举地问师映川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的,只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只要按时服药,就能控制住。”

    师映川皱着烟水般的墨色长眉,没有说话,却突然抓向宝相龙树的额头,那里有雪白的一缕头发,正好遮挡住了额头至眉心的部分,师映川这么一抓之下,白发被撩到一旁,顿时整个额头露了出来,只见那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有着一抹类似火焰形状的殷红,这是宝相龙树所修功法的体现,只是如今这其中却似乎隐隐有一丝泛青,师映川见状,眉头大皱:“果然……”说着,已伸出手抓住了宝相龙树的手腕,放出一缕真气探入对方体内,他虽然不是大夫,但有些时候,一位顶级强者对于人体的某些状况了解得甚至超过许多医者,半晌,师映川松开手,脸色倒是没有之前那样阴沉,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见他沉吟片刻,方道:“你的身体有问题……至于什么病,我不是医者,不清楚,但你所练的那门功夫,从你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建议你还是放下罢,你的身体……”

    “这不可能,映川,你明明知道的。”宝相龙树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师映川的建议,明净的光线中,宝相龙树的视线与师映川交汇在一起,这一刻,师映川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面前这个男人那决不可能被动摇、哪怕连死亡也不能令其妥协的心,就见宝相龙树忽然哈哈一笑,说道:“那是我的武道根基,自幼勤勉修筑,我身为武者,一旦就此放弃,不但日后再无寸进,甚至修为也将逐渐大幅度退缩,最终跌落原有境界,映川,你也是武者,这种事情对于你我这样的人而言,仅次于生死,甚至对我来说,比让我去死还要让我难以接受!我宝相龙树身为山海大狱之主,岂能忍受自己日后逐渐孱弱下去?况且我的情况也未必会像想象中的那样,所以你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

    两人相识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情都是十分了解,听到宝相龙树这一番话,师映川如何不知道对方这是早已下定决心,不会更改的了,对此,他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但他终究再不复当年那种少年心情,不会试图去做一些无济于事的努力,而是懂得尊重当事人的决定,一时间心中滋味无法形容,那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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