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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起梁公公把自个儿彻底给卖了,胤祺心里头就隐隐打鼓,乖乖地走过去挨着自家皇阿玛坐下:“皇阿玛,那噶尔丹说的都是些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您别听他那些个胡话……”

    “好,朕不听。”

    康熙淡淡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额顶,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句:“长得可真快,朕还记得当初你才这么大一点儿,抱在怀里头都抱不满,这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皇阿玛,儿子这个头可还得长几年呢,怎么也得跟您这么高才行。”

    胤祺浅笑了一句,有意挺直了身子跟着自家皇阿玛比了比。他这些年坚持喝奶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虽然因为这事儿没少被笑话,可个头也是确实没叫自个儿这个多病的身子给拖累下来,如今已见着能高过自家四哥几寸了。估计这么下去,等个头儿定下来长到一米八没什么问题。

    康熙含笑望着他,神色隐隐恍惚,却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长个儿的事急不得,得一年一年的慢慢儿来,倒是这年纪到了,是该娶个福晋的时候了。”

    ……??

    感觉剧情转折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胤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只觉着这个逻辑简直十分的不通畅——在听说了自己很可能缠绵病榻、坎坷一生,外加什么天煞孤星无伴终老之后,自家皇阿玛的反应居然还是给自个儿娶个媳妇?!

    “不不——皇阿玛,儿子不想娶福晋……”

    不要说女人了,现在女人之外的事儿都够胤祺一个头两个大的,自然没什么心情再往家里抬进去一个:“那个——不是说了吗,儿子都不能那什么了,您就别耽搁人家了吧……”

    “臭小子,整日里跟朕嘻嘻哈哈的就知道胡闹——这是玩笑的事儿么?”康熙轻敲了一把他的额头,敛去了眼中一闪即逝的苦涩黯然,又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将来开府了,身边儿总得有一个能打点琐事,能照顾你的人……莫非你心里也真信那天煞孤星的鬼话不成?”

    “贪狼就挺好的啊,儿子现在什么事儿都是他打点的,也一直都把儿子照料的挺好——皇阿玛您也知道,儿子的心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就能装下那么点儿人,您给儿子一个再好的,儿子也塞不进去,倒是平白耽误了人家的一辈子……”

    胤祺瞄着自家皇阿玛的脸色,试探着低声应了一句,却又在望见那双眼睛里强抑的疼惜跟不安的时候心里蓦地一缩,依着儿时的样子抱了面前的阿玛,微垂了眸低声道:“皇阿玛,不是非得有个媳妇再有个儿子,儿子才能被拴在这个世上。拴着儿子的是皇阿玛,是老祖宗,是那些个兄弟们,是儿子身边的人——儿子舍不得这些,就一直都会赖在这儿不走。再要搭起来一个家,这份担子太重了,儿子扛不住,反倒是要被压垮的……”

    康熙心里头只觉一阵酸疼,下意识搂紧了怀里头的儿子,尽力想要露出个笑意来,眼里的雾气却怎么都止不住:“臭小子,你怎么就知道朕是——朕不过是想有个人照应你,那些个鬼话谁会相信?朕的小五儿是要享一辈子的福的,是要顺顺利利地过这一辈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上天入地都能恣意任性的。有谁敢从中作梗,叫你不高兴,朕第一个替你收拾他……”

    胤祺安安静静地任自家皇阿玛抱了一阵,偷偷抹去了眼角氤氲的水汽,含笑仰了头轻声道:“皇阿玛放心,儿子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委屈自个儿的人——儿子可小心眼儿了呢,谁敢叫儿子不痛快,儿子一准儿还回去。”

    “这就对了,莫要像你小时候的性子,被谁欺负了都不知道还手,光叫旁人看着干着急心疼。”

    康熙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拉着他在自个儿身旁重新坐好。却不知外头刚换了新的杯盏回来,正守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随时准备掐准时机进门的梁公公却是忽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险些就一头撞在门上。

    ——万岁爷,您刚才自个儿在这屋里头抱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在胤祺的软磨硬泡下,这娶福晋的事儿总算是被搁置了下来,可阿哥们开府的事却是耽搁不得的。秋狝回来就开始热热闹闹的准备建府分佐领拨银子,七月初九的那一日正式出宫,大阿哥、三阿哥升多罗郡王,四阿哥五阿哥封多罗贝勒,预备着等这府邸一建好,就要各自开府领事了。

    胤祺其实没怎么多留意这件事儿——对他来说封贝勒出宫都是迟早的,不过是为了出去的一个名头罢了,至于住在哪儿、分多少佐领,倒是懒得太多操心。他这些日子的精力除了盯着太子,大多都分到了八旗火器营的建设上头。

    自打从噶尔丹那儿套出了话,胤祺就始终没撂下过这个心思,撺掇着自家皇阿玛兵压尼布楚,又领着理藩院那一群大臣们跟俄国的使臣纠缠了小半个月,揪着沙皇暗中支援噶尔丹的小辫子不放,硬生生讹来了五千条新式火.枪和十门火炮,又回忆着当年演特种兵的时候那些个惨绝人寰的训练方式,不容置疑地给定下了一套非人的章程,就这么开始了自个儿短暂的教官生涯。

    给他打下手的是佟国纲,这位性子耿直的大将军对准格尔部的洋枪怨念颇深,二话不说地鼎力支持着这位小阿哥折腾。胤祺起先还有些担忧自个儿的章程配上佟国纲的铁腕方针会不会把丰台大营给逼得哗变,小心翼翼地跟着自家皇阿玛旁敲侧击地问了了两次,才如遭雷击地知道了这火器营的八旗子弟竟都是从自个儿被分下来的那几番佐领里头挑出来的。

    因着胤祺到了也没肯要正白旗,康熙索性就直接从他外祖家那儿把三番镶黄旗的佐领拨给了他,就算胤祺再不上心,对着这事儿也是多少有个印象的。如今居然发现被自己魔鬼训练的就是当初被他们爹妈殷殷切切托付在外祖父手里头,又被外祖父殷殷切切托付给自个儿的那一群人,一时只觉着自个儿在镶黄旗里头的形象只怕已经成了个残忍狡诈令人发指的笑面虎,郁闷地几乎一头撞在丰台大营的营门上,也再没什么心思耍教官的威风,匆匆领了个差事就直奔江南去了。

    四阿哥胤禛八月十二大婚,迎娶的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内大臣费扬古的千金,正黄旗出身,据说性子也是极温和贤淑的,是一门实打实顶好的亲事。都知道这是位年纪轻轻就伴过驾主过事儿的阿哥,又刚封了贝勒,下头也没有敢不尽心的,刚住进没多久的四贝勒府被一片大红色布置得喜气洋洋,前来贺喜的人水流似的不断,这亲还没结,倒是收了满满一院子的贺礼。

    胤祺在江南赶不回来,贺礼却是提前三日便派人送到了的,规规矩矩的按着礼数送满了五抬,任谁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收着贺礼的那一日,胤禛在外头静静站了一夜,天刚明时才回了屋子,净面更衣出了门,神态自若地迎来送往操办事宜,看不出哪怕一点儿的异样,只有夜里伺候的几个仆人丫鬟知道,四爷书房里头的那盏灯,每一宿都是亮到深夜才熄的。

    大婚前的那一宿,胤禛照例读了一夜的书,至天将明才略略歇息了片刻,便由下人紧张地围着收拾打扮。他于这些事一向不过心,只是坐着任他们摆弄,偶尔轻轻抚上为了穿喜服而退得空荡荡的右腕,眼中便闪过些许怔忡的茫然。眼见着就要到出门迎亲的时候了,撑起身子正要吩咐,目光却忽然定在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角,呼吸便隐隐急促起来。

    贪狼快步走过来,将一个玉质的茶壶双手呈给他。胤禛却像是全然不曾留意到他的动作似的,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嗓音竟显得有些喑哑:“五弟……他人呢?”

    “主子人在江南,实在赶不回来,命臣将此物与四贝勒提神,还说——叫四贝勒一定好好儿的,主子回了京一定最先过来……”

    胤禛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到那精致的玉壶上头,迟疑着捧在手里,掂着分量里头竟当真是装了东西的。试探着抿了一口,有冰凉甘甜的味道在唇齿间绽开,茶香怡人,却又仿佛带着淡淡的香甜奶香,竟叫他恍惚想起儿时在灵堂前的那一颗琥珀牛乳糖,柔和的甜意冲淡了一切的苦涩,也叫那个原本冰冷灰暗的世界,头一次照进了温暖明亮得叫人忍不住落泪的阳光。

    那个仍带着稚气的柔弱身影仿佛就还在眼前——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竟都不知不觉得长到了这么大了呢?

    “代我谢谢他,叫他也要平安,要多注意身子,莫要太辛劳了……”

    努力地勾起唇角,眸光一寸寸柔和下来,投在未知的某处角落,神色温然纵容一如往昔。

    ——凡是你想要的。

    缓缓地挺直身子,向府外走去,去迎娶那一个钦定了的福晋,去走他必须要走的路。

    ——四哥都一定会做到。

    街角的树荫下,月白色衣衫的少年释然一笑,翻身上马,朝着与迎亲的队伍反向的官道疾驰而去。

    一声清越的鹰啼和着马嘶,在秋日的微风中悠悠散开,再寻不到半点儿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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